白馬非馬之先秦哲學思辨

先秦諸子,百家爭鳴,漢代以降,獨尊儒術。自此儒教成為顯學,配合釋、道,成為我國傳統文化的重要支撐。然而在先秦諸子中,有這樣一家,雖然名不見經傳,其學說歷來也飽受批評,但是即使今天看來,其中所蘊含的理性光輝和思辨張力,卻依然值得我們重視。

那就是名家。名家一派,以惠施和公孫龍為代表。就著作而言,僅有《公孫龍子》之書尚存,而惠施的觀點,多散見於《莊子》。因此公孫龍的地位較惠施更為重要。而且,在形而上學的意義上,公孫龍可以算作是我國的國產柏拉圖。

《莊子》的《秋水》記載,公孫龍稱自己“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眾口之辯。”這裡當然不是《莊子》要誇公孫龍,而是先樹立靶子,再對其進行嘲笑的套路。但是公孫龍的學說的特點及其為人的口才,卻可以從其中窺見一斑,即“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眾口之辯”。

所以名家也稱詭辯家,用我們家鄉話說,就是“愛抬槓”。公孫龍抬槓的著名案例,當屬於“白馬非馬”了。

相傳,當時趙國的馬匹流行烈性傳染病,秦國嚴防瘟疫傳入國內,就在函谷關口貼出告示,禁止趙國馬匹入關。這天,正巧公孫龍騎著白馬來到函谷關。

關吏說,“你人可入關,但馬不能”。

公孫龍辯道:“白馬非馬,怎麼不可以過關?”

關吏說:“白馬是馬”。

公孫龍說:“我公孫龍是龍嗎?”

關吏一愣,但仍堅持說:“按照規定只要是趙國的馬就不能入關,管你是白馬還是黑馬。”

公孫龍微微一笑,道:“‘馬’是指名稱而言,‘白’是指顏色而說,名稱和顏色不是一個概念。‘白馬’這個概念,分開來就是‘白’和‘馬’或‘馬’和‘白’,這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比如說你要馬,給黃馬、黑馬可以,但是如果要白馬,給黑馬、給黃馬就不可以,由此證明‘白馬’和‘馬’不是一回事!所以說白馬非馬。”

關吏越聽越迷糊,被公孫龍這套高談闊論搞得暈頭轉向,被侃暈了,不知該如何對答,無奈只好讓公孫龍騎白馬過關。於是公孫龍的《白馬論》名噪一時。

在公孫龍上述的論證過程中,主要有兩個論點:(為確保論據的真實性,這裡不再以故事中的對話為依據,而以《公孫龍子》中的《白馬論》為依據)

第一,

“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形者非命色也。故曰:白馬非馬。”

這一點是在強調“馬”、“白”、“白”、“馬”內涵的不同。“馬”的內涵是一種動物,“白”的內涵是一種顏色,“白馬”的內涵是一種動物加一種顏色。三者內涵不同,所以白馬非馬。

第二,

“求馬,黃黑馬皆可致。求白馬,黃黑馬不可致。……故黃黑馬一也,而可以應有馬,而不可以應有白馬,是白馬之非馬審矣。”“馬者無去取於色,故黃、黑皆所以應。白馬者,有去取於色,黃、黑馬皆所以色去,故唯白馬獨可以應耳。無去者非有去也。故曰:白馬非馬。”

這裡是強調,“馬”、“白馬”外延的不同。“馬”的外延包括一切馬,不管其顏色的區別。“白馬”的外延只包括白馬,有相應的顏色區別。由於“馬”和“白馬”的外延不同,所以“白馬非馬”。

雖然有這樣的論述,但是“白馬非馬”的結論卻與我們實際的生活經驗是相違背的,問題出在哪裡了呢?其實,問題就出在對“白馬非馬”中的這個“非”字,或者說“白馬是馬”這個“是”字的理解上。

我們平時說“白馬是馬”,其實是在說“白馬屬於馬”,這裡的“是”,是“屬於”的意思。但是公論龍論證“白馬非馬”,並不是在論證“白馬不屬於馬”,而是在論證“白馬不等同於馬”。

讀到這裡,大家可能感覺自己是被騙了,因為公孫龍在不知不覺中偷換了“非”的概念,來跟我們進行抬槓。因此,歷史上許多人一直對名家的這種做法很不屑。比如,《史記太史公自序》載司馬談論六家之言,其中論“名家”曰:

名家苛察繳繞,使人不得反其意,專決於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儉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責實,參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

這種批評,更多的是一種功利性的價值評判,認為其無助於生產力的解放、社會的安定和人民的生活幸福,因此是無用的,是“治怪說,玩綺詞”,是譁眾取寵。

馮友蘭先生認為,名家的辯者所持有的論調和我們的感覺之所以有所不同,是因為辯者是在用理智觀察世界,而我們是在用感覺觀察世界,理智所見與感覺所見固然不同。另外,研究一種學說,把過多的精力放在對其的價值評判,而非對學說本身的研究之上,顯然是有失偏頗的。

這也提醒我們,對任何一種學說,一定要多方求證,深入查看之後,再做出價值判斷,否則我們將會錯過許多極有價值的知識和智慧。於我個人而言,瞭解名家的意義,恐怕在於,與別人鬥嘴扯皮時,戰敗的次數大為減少。(笑)

關於白馬到底是不是馬的問題到此應該算是結束了。但是人類對於思辨的追求,對於語言的探尋,對於存在的認識,卻永遠不會終結。而我們瞭解過去的意義,或許就在於從古人的位置中,瞭解今人的處境。站在古人的肩膀上,眺望更廣闊的世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