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左然
一
《都挺好》這個電視劇很火。劇中的角色“蘇大強”更是被做成了各種表情包，倪大紅老師憑著精湛的演技將蘇大強演繹得活靈活現，既讓人對他的矯揉造作怒不可遏，又讓人對他的遭遇充滿同情。姚晨扮演的“蘇明玉”也是讓人產生了不少爭執，有人認為她身為大企業高管，不應該過於“白蓮花”，有人認為她能摒棄前嫌，盡心孝順父親，令人感動欽佩。
畢竟是電視劇，製造矛盾本來就是吸引觀眾的利器，很多人往往會對其中的角色產生代入感，難免各執一詞，對錯不好評價，各花入各眼，咱求同存異就好。
二
畢業後，去了省會城市工作，離家幾百裡，算是背井離鄉了。認識的新朋友很少，也就格外珍惜以前的同窗情誼，所以有空常常會和老同學一起約著玩。
聽著水聲，磕著瓜子，難得在喧鬧的城市裡找到一方寧靜之地，這恐怕就是普通小民最廉價的消遣了吧。
“我覺得蘇明玉這人真是傻！”毛毛放肆地吐著瓜子殼，“她那個媽，算是親媽？她那個爹，簡直就是一個超級‘耙耳朵’（四川話，指男人怕老婆）。她二哥，從小欺負她成那樣，換了我，不偷偷給他下藥就算對得起他了。也就他大哥好點，也就是好點......”
“打住打住！”二琪白了毛毛一眼，打斷了她，“我覺得明玉挺好的，人漂亮，工作又好。幫幫他爸和哥怎麼了？什麼叫心胸似海？什麼叫人格魅力？你以為誰都像你，小肚雞腸，跟個小怨婦似的。我要是像她那樣就好了？”二琪捧著臉，悠悠地說著，又嘆了口氣，“可惜呀，沒那個命喲。”
毛毛立馬開始還擊：“她這還叫魅力呢？這叫白蓮花爛好人！做人應該是非分明。恩怨情仇，快馬橫刀，刀光劍影，影......”
“好好說電視劇，你還整起成語接龍來了。”
“我說，你倆就不能消停點嗎？上班就夠煩了，來這兒還聽你倆囉嗦。吵什麼吵，忘了咱的革命情誼了？”我見兩個二貨又要開始“日常互懟”模式，頭疼得連連制止。
三
毛毛合攏剛想張開的嘴，突然眼睛一轉，神秘兮兮地問我們：“你們還記得李孝琴嗎？”
“李孝琴？”聽毛毛說起這個熟悉的名字，我的腦子裡一下就浮現出了一個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衣服穿得乾乾淨淨的女孩子。
李孝琴和我同村，我們小學便是同學了。那時候，她是典型的父母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從小我爸媽沒少教育我，“你看看人家孝琴，放學回家就幫著做家務了”，“你就不學學人家孝琴？才幾歲啊，就洗一家人的衣服了”，“怎麼才70分，人家孝琴又是雙百分”，“你看看人家......你看看孝琴......”。老實說，我從小最討厭的就是她了，一聽到她的名字，耳邊就嗡嗡地響起我媽喋喋不休的話，煩人得很。
後來，我爸做生意賺了錢，家就搬去了縣城，也就上了縣城最好的小學。在縣城裡除了更方便，我最滿意的地方就是我媽提起“孝琴”兩個字的時候越來越少了。
中考之後，我順理成章地上了縣城高中，普通班。開學的時候，認識了二琪和毛毛這些同學，但最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李孝琴竟然又成了我的同學。在確認了這個李孝琴就是小時候那個李孝琴之後，童年那些噩夢一樣的回憶伴隨著我媽噼裡啪啦的話一股腦又出現了，真是擺脫不了的宿命啊！
雖然是舊相識，我卻裝做完全不認識她。李孝琴主動和我打了兩次招呼，她不知道怎麼認出我來的，但我一次都沒理他，我可不想在招惹這個討厭的人。
四
李孝琴這人很怪，除了看書學習外，我幾乎沒看到她做過其它任何事，甚至從來沒在學校食堂碰見過她。我一度懷疑她學了什麼特殊的技能，可以不吃不喝。但沒多久的一次體育課，一千米還沒跑完，李孝琴突然昏倒在地。檢查後倒是沒有什麼大礙，低血糖，長期營養不良，吊了水就沒事了。彼時無肉不歡的我實在不太懂這些。
後來聽別的同學說，李孝琴家庭條件不太好，母親常年臥病在床，靠他爹種那一畝三分地，能不餓死就不錯了。她還有兩個哥哥，都老大不小了，因為家窮，二十好幾了連個說媒的都沒有。我不知道這些話是真是假，但看著李孝琴比同齡人矮小不少的身體，突然感到一絲愧疚。
李孝琴成績很好，而我卻是一個學渣。慢慢地，我發現她並不像我想的那麼討厭，很多時候，不過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把錯誤歸結到別人頭上罷了。我開始藉著學習的名頭接近她，她不計前嫌地給我講解。
我覺得我和她算是朋友了，邀請她到家裡做客，她推脫了兩次也同意了。晚上我和她躺在床上聊天，每當談及她的家庭，她就會轉移話題。
李孝琴每個週日都會回家，從家裡拿生活費。我發現她每次返回學校心情都很差，眼睛腫腫的，甚至有兩次臉上還帶著傷痕。面對我的疑問，她都找到了合理的理由，但我知道她在撒謊。
高二的時候，李孝琴的大哥結婚了，是我媽告訴我的。她說完後，意味深長地對我說了一句話，“以後，你能幫李孝琴的地方，就多幫幫她吧。她是個可憐的孩子。”我並未明白媽媽的話，只是疑惑地點了點頭。
而李孝琴，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可能是因為生活改善了吧，她突然長高了很多，發育得比我們都好，自然而然地成了情竇初開的懵懂男生們的夢中情人。作為她僅有的朋友，我總是扮演情書傳遞者，這讓我很苦惱，但是看著鏡子裡圓圓的臉，只能怪自己這張嘴太貪吃了。
高三，學業更忙了。家裡給我報了不少培訓班，我再也沒有多餘時間去玩，和李孝琴在一起的時候也變少了。成績進步了不少，雖然比不上她，但正常發揮上個本科沒什麼問題了。可是令人奇怪的是李孝琴的成績卻下滑了，老師找她談了好幾次話，也沒什麼效果。後來學校查出來李孝琴早戀，在那個視早戀如洪水猛獸的年代，這可是要人老命的事。
李孝琴被請了家長，那個乾瘦的老頭，抽著旱菸，在辦公室裡就把她罵得狗血淋頭，要不是老師攔著，那冒著火星子的煙桿子早就把她腦袋打破了吧。當天，李孝琴就被他爸帶回家了。
再後來，李孝琴就從學校辦理了退學。我那時候也有喜歡的男生，但李孝琴的事讓我接下來的日子如履薄冰，說什麼也不敢對戀愛有什麼非分之想了。
高考結束後，我去了老家村子，在李孝琴家沒看到她，他那個暴躁的老父親直說她“死了”。我知道那是氣話，但具體是怎麼回事，我問了幾個鄰居，大家都幾乎一致地對我搖搖頭，直言可惜。
從此，李孝琴就從我的世界消失了。
五
毛毛說：“李孝琴現在可發達了。昨天高胖在微信上跟我說，李孝琴準備這兩天搞個同學會，在老家。對了，她還專門問起你呢。”毛毛對我揚了一下頭。
“我？”我疑惑地看著毛毛，“高胖說的？”
“對呀。她說李孝琴特別問起你。畢竟，那時候她在班裡就只和你要好，你還幫過她不少呢。對了，說不定這次她抱著感恩的心回來，送你個十萬八萬的，到時候你可別忘了咱姐妹啊！”
我斜了毛毛一眼：“什麼鬼？你是掉錢眼子裡了吧！”
“哈哈，逗你玩呢！”毛毛吐了吐舌頭，接著說：“高胖說，人家李孝琴現在開的車都是奔馳呢。真是沒想到啊，醜小鴨變鳳凰了，連天鵝這中間過程都省了。”
二琪說：“你該不是嫉妒人家吧？”
“我才沒有。她這錢還不知道是怎麼來的呢！”
我沒有接話，滿腦子都是李孝琴被他爹帶出校門時那雙絕望的眼睛，和那雙緊緊抓著鐵門被拉得筆直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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