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原型曹頫:歷經悲歡,一生慚恨

問:《紅樓夢》的作者是誰?

很多人會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曹雪芹。

事實上,《紅樓夢》的作者究竟為何人,在學界仍有爭議。但是,在對《紅樓夢》中的賈府進行學術探究時,康雍年間世襲江寧織造的曹家是繞不開的家族原型。曹家從烈火烹油到一敗塗地,必須提及的一個人物,叫作曹頫。

曹頫疑為曹雪芹叔父,被後世紅學家稱為“賈寶玉原型”。他見證了曹家從盛到衰的過程,並因親手將家族推向衰亡而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慘痛回憶。直至今日有許多學者認定曹頫參與了《紅樓夢》的創作,甚至有可能是《紅樓夢》的真正作者。

一、鐘鳴鼎食,簪纓世家

說起曹頫其人,須得講一下曹家的發家史。

明朝萬曆年間,曹家先祖曹錫遠任瀋陽中衛指揮使一職。公元1621年,努爾哈赤攻破瀋陽,曹錫遠及其子曹振彥被俘,父子二人選擇了投降後金政權。崇禎年間,曹振彥以漢人包衣佐領的身份隨多爾袞輾轉沙場,深得多爾袞的信任。公元1644年,多爾袞率軍入關,扶持年僅六歲的福臨(即順治)稱帝,定國號為大清。作為多爾袞的親軍,曹振彥及其子曹璽一路征討,為清朝開國立下汗馬功勞。

由此可見,曹家與《紅樓夢》中的賈府類似,都是以軍功起家,擁有從龍之功。多爾袞去世後,曹家轉為內務府包衣,即滿人皇帝的家奴。這一身份讓曹家有了接近最高統治者的機會。康熙二年,曹璽被任命為江寧織造。所謂江寧織造,明面上是為皇室供應綢緞織物的皇商,暗地裡是為皇帝蒐集江南情報的耳目。因此這一職位非皇帝親信不能擔任。

賈寶玉原型曹頫:歷經悲歡,一生慚恨

江寧織造博物院

更妙的是,曹璽的續絃夫人孫氏是康熙的乳母,也就是說康熙是在孫氏的照料下長大的。曹璽長子曹寅藉著父母的關係自幼出入宮廷,與康熙形同發小。康熙二十三年,曹璽逝於江寧織造任上。八年後,曹寅出任江寧織造一職。曹寅本人文武雙全,能力超群,又與康熙有發小之情,因此一生順風順水,仕途顯達。康熙六次南巡,四次由曹寅接駕。

作為名門望族,曹家早已習慣了奢靡的排場,再加上數次接駕修建行宮,虧空(拖欠的官銀)數額越來越大。康熙五十一年,曹寅身患瘧疾,命在旦夕。由於曹寅是蘇州織造李煦的妹夫,曹李兩家向來交好,李煦便將曹寅的病情上報給了康熙。康熙得知後十分焦急,親賜西藥金雞納霜並寫明服用之法,派驛馬連夜趕去送藥,然而曹寅未等藥到就撒手塵寰,為曹家留下了數十萬兩白銀的鉅額虧空。曹家的衰敗就此埋下伏筆。

對於康熙來說,曹寅既是臣子,也是兄弟。曹寅雖然離世,但是康熙無法忘記二人相處幾十年的情誼。為了報答曹寅的一世忠誠,也為了讓曹家彌補上鉅額虧空,康熙親自下令由曹寅長子曹顒接任江寧織造一職。

二、陰差陽錯,少年得志

曹顒雖然年輕,但為人謹慎,文武皆能,大有父祖之風。可惜不到三年後,曹顒就因病去世,年僅23歲。為了讓曹家的兩代遺孀得到奉養,在康熙的親自主持下,曹寅的侄子曹頫被過繼為曹寅的嗣子,補放江寧織造之缺。

曹頫是曹寅之弟曹荃的第四個兒子,自幼長在江寧織造府。公元1705年,康熙南巡,住在江寧織造府。皇帝來家,曹氏一門當然要斂聲屏氣,嚴陣以待。偏偏9歲的曹頫不諳世事,嬉笑著穿過庭院,把全家人嚇得不知所措。康熙見狀一笑置之,還逗趣一樣地問他:“孩子,你知不知道江寧有什麼好官呀(兒知江寧有好官乎)?”小小的曹頫不慌不忙,泰然作答:“知道,有陳鵬年。”

曹頫少時聰穎,吟詩作對信手拈來,在金陵城頗有才名,深得伯父曹寅的喜愛。但是,和《紅樓夢》裡的賈寶玉一樣,曹頫雖然聰明靈秀,卻不愛俗務,對仕途中人的汲汲營營更是不以為然,年紀輕輕就露出了詩酒放誕的跡象。因此,曹寅的朋友夢庵禪師曾為少年的曹頫做了一首勸誡詩,詩中有“嗜慾漸次開,切切遠聲色”之語。對於一個晚輩來說,這是來自長輩的嚴厲警告。

不過,曹頫似乎並沒有聽進去。

公元1706年,康熙親自指婚,將曹寅長女曹佳氏嫁給努爾哈赤的七世孫——平郡王納爾蘇,自此曹家出了王妃,可謂榮寵之至。同年曹寅在南京修建一處園林,建成後命名西園。這座園子,就是袁枚筆下大名鼎鼎的隨園,也被後世稱為大觀園的原型。曹頫和一眾姐妹們在西園度過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

賈寶玉原型曹頫:歷經悲歡,一生慚恨

大觀園全景圖

堂兄曹顒辭世後,年將弱冠的曹頫被突然推向政治舞臺。曹頫未嘗不知道自己不適合官場,但是作為曹氏子孫,他只能接過家族重擔,跪謝聖恩。康熙本人說得也很清楚,曹頫在他眼裡就是“無知小孩”,選中他接任江寧織造,完全是看在曹寅的情面上,其實就是為了保全曹寅一脈的榮耀和家產。

如同因兄長接連離世而被硬生生趕上帝王之位的南唐後主李煜一樣,曹頫陰差陽錯地接任了一個並不適合他的棘手職位,成為曹家的第四個江寧織造,時年19歲。那時他還不知道,曹家的累世榮光,會折送在他的手上。

三、形移勢轉,漸失聖心

前文提到,江寧織造的一個重要功能是充當皇家的江南密探。曹頫上任後,康熙希望他可以效仿嗣父曹寅,時不時密奏些江南的大事小情,哪怕是講講新鮮笑話讓自己笑笑也好。但是康熙很快就發現曹頫的能力與其父祖相比,可謂差之遠矣。曹頫剛剛上任一年,就接連受到康熙兩次敲打。

康熙五十五年五月十九日,曹頫上了一道請安折,摺子中有“百姓安樂、太平無事”等語。可康熙卻提出了質疑:聽說最近浙江雨水過多,民生艱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應該細細訪問一下。

不到三個月後,曹頫又上了一道請安折,在摺子中彙報了兩件事,一是江南米價高漲,早稻俱已收割;二是兩淮鹽差李陳常病故。康熙在硃批中提出了兩點批評,一是所奏之事邏輯不通:若早稻俱已收割,米價不會如此高昂;二是請安折中出現官員病故的消息是非常不合適的(甚屬不合)。

當然,康熙還不至於為這些小事大動干戈。但是透過兩次請安折事件,可以看出曹頫本人辦事水平不太高明,至少在康熙這樣的英主面前無法矇混過關。不過,承蒙康熙念及曹家故人的情分,曹頫還算過了幾年安生日子。

公元1722年,康熙駕崩於暢春園。皇四子胤禛繼承大統,是為雍正帝。曹家就此失去了老主子的庇佑。

賈寶玉原型曹頫:歷經悲歡,一生慚恨

雍正帝

雍正即位,對曹家來說是一件大大不妙的事,主要原因有三個。

第一,曹寅長女曹佳氏是平郡王納爾蘇的王妃,而納爾蘇是康熙十四阿哥胤禵的親信。在九子奪嫡的鬥爭中,胤禵先是支持八阿哥胤禩,後來胤禩失勢,胤禵自己開始參與奪嫡。然而最後的結果是四阿哥胤禛勝出,包括納爾蘇在內的胤禵一黨成了被清洗的對象。儘管曹佳氏是奉旨成婚,但是納爾蘇畢竟是實打實的曹家女婿,曹家在雍正眼裡即便不是胤禵一黨也絕不會是自己這一派。所以新皇甫一繼位,曹家便棋輸一著。

第二,康熙晚年國庫空虛,因此雍正即位之初便清查錢糧,追補虧空,而曹家恰恰面臨著鉅額虧空。雍正首先拿曹頫的舅舅——蘇州織造李煦開刀,將李煦的家產抄沒,逮捕其全家二百餘口。不過對於曹家,雍正起初還算客氣。或許是看在先帝的份上,雍正法外開恩,給了曹頫幾年時間,允許他分期彌補虧空。但是江寧織造府出的多進的少,往往是舊債還沒補上,新債又出現了,如此數年仍然無法補全虧空。

第三,曹家的掌門人曹頫處事能力相當一般,對工作多有未盡責之處,這正是實幹派雍正最恨的一點。雍正二年,曹頫在幫內務府售賣人參後,所上交的參款過少,有故意低報截留私用之嫌,引發雍正不滿。雍正四年,江寧織造府進貢的綢緞粗糙輕薄,質量遠不如從前,曹頫因此被要求照數賠補,並被罰俸一年。雍正五年,雍正發現自己穿的石青褂落色,而褂面正是江寧織造府的產品,曹頫又被罰俸一年。曹頫屢屢失職,雍正對他越發失望。

兩淮鹽政噶爾泰在給雍正的密摺中評價曹頫“年少無才,遇事畏縮,織造事務交與管家丁漢臣料理。”他說自己在京城曾見過曹頫幾次,認為曹頫“人亦平常”。雍正在密摺上硃批:“原不成器,豈止平常而已!”

四、大禍終至,名門敗落

客觀來說,曹頫並非毫無才能。雍正二年,曹頫呈上了一篇賀邊疆凱旋的奏表。雍正對這篇文采斐然的奏表大加讚賞,稱“是個大通家作的”。但是雍正需要的是濟世之才,擅長舞文弄墨卻缺乏行政能力的曹頫顯然不是他心中的理想臣子。

雍正對曹頫並不算刻薄,甚至可以說曾經表現出極大耐心。他曾親自指示曹頫,不要亂跑門路,遇事向怡親王允祥(雍正最喜愛的十三弟)求教即可。可惜曹頫實在不夠爭氣,他又兩次觸及到了雍正的底線。

一次是騷擾驛站。雍正五年五月,曹頫奉命押運龍衣進京,途徑山東長清縣時,向驛站勒索了三百六十多兩銀子。此前雍正屢降諭旨嚴禁騷擾驛站,因為騷擾驛站是經年宿弊,雍正對此盯得很緊。頂風作案的曹頫惹得雍正龍顏大怒,雍正下令將其撤職,交由內務府和吏部嚴審。

一次是轉移家產。在離職受審期間,曹頫心知自己難逃一劫,於是自作主張,將家產暗中轉移到其他地方。這一欺瞞行為徹底激怒了雍正,乾脆新賬舊賬一起算,命令江南總督範時繹查封曹頫家產。

賈寶玉原型曹頫:歷經悲歡,一生慚恨

影視劇中的抄家場景

曹頫獲罪,被戴上枷鎖示眾。曹家被抄,赫赫揚揚的百年望族轟然傾塌。不過,雍正還算手下留情,為曹家在北京崇文門外蒜市口留下了十七間半的房屋以及家僕三對,供其家人養老,同時也放了曹頫一條生路。

遷居北京後,曹頫選擇出家為僧。

五、結語

曹頫因具有文采斐然、雜學旁收、御下不嚴、不治家業等特點,被許多學者視為賈寶玉的原型人物,而由於其年少風光、中年獲罪、晚景淒涼的人生經歷與《紅樓夢》一書的素材甚為相合,也使得一些學者認為《紅樓夢》成書的背後有曹頫的功勞,他可能就是批書人脂硯齋或畸笏叟,甚至極有可能親自創作了初稿。

但是也有一些學者無法接受“曹頫是《紅樓夢》作者”的觀點。因為“年少無才、遇事畏縮”的曹頫在歷史上實在是個不堪的形象,將他與古典小說的巔峰之作聯繫在一起,令人難以接受。

筆者認為,曹頫應當參與了成書過程,他未必是《紅樓夢》的作者,但至少為這部鉅著提供了素材,書中作者的自述多以他的口吻寫成。他曾經不堪的事蹟無損《紅樓夢》一書的偉大。

《紅樓夢》正是一部“家亡血史”(賈王薛史),作者在開篇自述中多次表達慚恨之意,認為自己“不肖”、“負罪固多”,脂硯齋也在批語中表示作者是“哭成此書”。可見作者對家族的消亡並不只是痛惜,還抱有深深的悔恨。翻遍曹家的家史,最有資格這樣說的人就是曹頫。因為對於曹頫而言,百年家業毀於己手,內心必定充滿痛苦掙扎。此外,作者親評主人公賈寶玉是“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還“寄言紈絝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許多人說這是明貶實褒,反映賈寶玉反抗封建追求自由的精神。但據筆者看來,這兩句詩更像是作者的自嘲,一片悔意躍然紙上。聯繫到曹頫親手將家族推向敗落境地,可以說自嘲之語出自曹頫是比較合理的。

當然,曹頫和其所在的曹家落得這般結局,並不冤枉。正如《紅樓夢》中從盛轉衰的賈府一樣,曹家的百年繁華是由無數底層百姓的血淚支撐起來的,這是由其官僚地主階級的本質決定的。更何況,曹氏一門已經被加恩數代,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封建制度之下沒有不敗之家。

筆者相信,《紅樓夢》中那些美好的女子曾經真的存在過,可惜她們生不逢時,只能被迫裹挾在時代洪流裡,為整個封建制度陪葬。作者看到了問題卻看不到出路,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紅樓夢》一書含有一些宿命的論調。

畢竟,三百年後的世界,《紅樓夢》的作者看不到,曹頫也看不到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