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慾望的極致,意味著毀滅

文|驛路奇奇

作為現代文學史上影響深遠的人物之一,曹禺先生和另外五位文學大師並稱“魯郭茅巴老曹”,創作於其青年時代的《雷雨》,更是經巴金之手推介於世,受茅盾、郭沫若兩位大家好評。“當年海上驚雷雨”,一部劇在舞臺上活躍了大半個世紀,被譯成多國語言在世界範圍內廣泛傳播,足以證明它的價值和獨特魅力。

自這部劇上演以來,說曹禺是天才,說《雷雨》是“驚天之作”的人一定不在少數,拿這部劇和其他同類題材比較的也肯定大有人在。可我們總要聽聽曹禺自己是怎麼說的,他告訴大家:“我寫雷雨是在寫一首詩。當時我對詩的看法是不正確的,認為詩是一種超脫的、不食人間煙火的藝術。我自己只是

覺得非這樣寫不可。”

《雷雨》:慾望的極致,意味著毀滅

話劇緣何為“詩”?

用“詩”作比,肯定不是篇幅相近,而是寫作心態類似。詩這種文體需要情感豐沛、傾注熱情才好,往往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的才能引發共鳴。而且,基於“濃縮精華”的理念,小體量容納的內涵一點都不少。這部劇部分素材源自曹禺的親身經歷,他將衝突集中起來,將自己認為最重要的點都提取出來,將各種激烈的情感一起以爆發的形式呈現出來,應該也是為了把最好的東西都展示給讀者。

關於劇本的語言特色,本來就有不少人稱讚它“有一種詩化美”,這樣看來,語言的美感與曹禺先生的創作意圖暗合,最終呈現出來的效果應該也達到了他的預期。換句話說,曹禺先生身體力行地傳遞給我們這樣一個理念:劇本其實和可以詩歌一樣,隨手拿起誦讀,誦讀時能讓人有很強的代入感,想不被主人公們喜怒悲歡牽動都難。

而“非這樣寫不可”,這話乍聽感性多於理性。細一想,和曹禺本人的經歷關係密切。他的家庭,從闊綽的封建官僚走向沒落,他讀過的書、看過的戲、見過的人,讓他自幼年起就對錶演有了天然的興趣,而頻繁接觸形形色色的人,加上勤于思考,則讓他

對人物性格有了深刻的把握

所以,“非這樣寫不可”不是沒頭蒼蠅似的誤打誤撞,而是在日積月累、潛移默化中,一顆戲劇的種子不知不覺在心底生根發芽,有一股衝動,叫他不得不寫,必須寫,只有寫出來他的熱情才暫時有處安放,只有寫出來他才能讓自己冷靜下來,紓解內心的沉悶。

《雷雨》:慾望的極致,意味著毀滅

情感糾葛透露出的信息

《雷雨》這部劇,多數人熟悉它應該是從語文課本選段開始的,看了劇本不過癮的,大概會找來演出的錄像觀賞,特別喜歡的,往往眼巴巴地盼著話劇再度上演,好親自感受曹禺先生成名作的風采,同時也能跟著主人公一起體會陰差陽錯的真相被揭開時的巨大沖擊,見證慾望遭遇毀滅時晴天霹靂般的震撼和疼痛。

論劇情梗概,這部劇條理清晰,一部劇,兩家人,主要人物間有情感糾葛,有利益衝突,最終三死兩瘋,這些就是全部了。但是,論人物關係、論劇情線,好像就沒那麼簡單了:周樸園和侍萍曾經是戀人關係,周萍是他們的兒子,四鳳是周萍同母異父的妹妹;蘩漪是周樸園現在的妻子,周衝是他們的兒子;繁漪和周萍關係曖昧,周萍與四鳳相愛,周衝單戀著四鳳;侍萍現在的丈夫是魯貴,她還有一個兒子叫魯大海,這個兒子的生父是周樸園,四鳳是她和魯貴的女兒;四鳳和魯貴在周樸園家做傭人,魯大海在周樸園的工廠裡做工。

《雷雨》:慾望的極致,意味著毀滅

順著人物關係延展,這部劇的確是看點多多:

1、周樸園與侍萍、蘩漪三人關係尷尬,我們不能用單純的三角戀來定義這一男兩女之間的情感糾葛,經過時間的沉澱,這個所謂的“三角”,更多是形式上的。從人物心態來看,多年前經歷過周樸園拋棄的侍萍,早已對他不抱希望,只想安安靜靜地過普通人的日子,不願意再招惹是非,為此她甚至不願意女兒去大戶人家做工,以免重蹈覆轍;而蘩漪,在周樸園日復一日家長式的管束中,早已心如死灰,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周樸園呢,心底可能有對侍萍殘存的愛,對蘩漪則是佔有遠勝於愛,利用大於一切,當價值耗盡,所謂的妻子漸漸成了雞肋。

兩個女人之間如果說存在利益衝突,從根本上講也和周樸園關係不大,我們甚至可以認為她們都是恨周樸園的,恨他迫害了一代人還嫌不夠,一定要把罪惡加諸在下一代身上。站在侍萍的角度,她和繁漪之間原本沒有正面衝突,可因為周萍的緣故,蘩漪恨四鳳奪走了她的愛人,和侍萍也算結下了樑子,情敵的母親突然來訪,不光分外眼紅,還氣不打一處來,不住地讓侍萍好好教育女兒。她心裡不好過,也不想別人好過。

對侍萍,蘩漪有些殘忍了。當侍萍的身份被揭開,她那高高在上的姿態,理直氣壯的語氣,簡直是新傷舊傷一起撒鹽的節奏,那種痛決不是一點點!蘩漪不知道,她心心念唸的萍,是眼前這個女人的兒子,是四鳳的同母異父哥哥,這件事對侍萍的打擊遠遠大於當年的拋棄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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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蘩漪自己,就像即將萎謝的花兒,周萍對她來說不僅是愛人,更是陽光雨露,是活氣,是她活得像個人的唯一資本,是她逃出這些年來沉悶的唯一途徑。正因為這樣,她不擇手段,她拼命抓住,她抓住的那個人不是她的繼子,而是她認準的男人,是她的全部!

很多人說,蘩漪是《雷雨》這部劇裡“最雷雨”式的人物。的確,她的情緒釋放,她的性格張力,是所有人物中最顯著的。在愛上週萍,想要脫離周樸園的時候,她活出了真性情,顯露出了最真實的自己。這樣的她,可以不顧世俗的眼光,可以不管自己的丈夫和親生兒子的感受,她只要愛情的滋養,她只要那個人的擁抱和親吻,哪怕一點點也好,那是她存在的意義,若得不到,不如干脆毀滅。這個毀滅,更多的不是向內,而是向外,毀滅四鳳,甚至在不得已的時候毀滅周萍,自己再隨他而去。

最終,侍萍和蘩漪都走向瘋狂,一個是因為打擊過大,另一個則是因為失去了留在這個世界的意義。

《雷雨》:慾望的極致,意味著毀滅

2、周萍、周衝與四鳳三人,看似是在重複上一代人的悲劇,實際上,情感走向卻極其明朗,周萍和四鳳兩情相悅,而周衝從頭到尾都只有天真的單戀。和周樸園一樣,周萍的責任感並不強,反而是周衝,他願意無怨無悔的付出,只要心愛的人幸福,自己放手也在所不惜。兄弟二人的表現,實際上是周樸園人生不同階段的縮影,父子三人表面上是獨立的個體,實際上不僅血脈相連,行事作風也能找到一些相似的痕跡,周樸園的生命歷程可以看作是兄弟二人的合體。

四鳳善良單純,本質上是個無辜的受害者。她愛上週萍,不是因為攀附權貴,僅僅是因為真心喜歡,她的種種表現是任何一個戀愛中的少女都會有的,這又有什麼錯呢?要說有錯,也是錯在她的出身,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卻莫名其妙地來到周家,又愛上了那個最不該愛上的人。當真相來臨的,四鳳這個小戶人家的女兒,既震驚,又不知所措,而她慘死在雷電之下,則人覺得既惋惜又無辜。

至於周萍和周衝的死,意外也好,追隨愛人也好,我們暫且不做過多評論,總之,都是悲劇之下的犧牲品。

《雷雨》:慾望的極致,意味著毀滅

3、周樸園與魯大海的這對名義上的父子,需要從階級層面去考量他們的關係。血脈親情對他們二人毫無意義,我們甚至把他們之間看作是單純的僱傭關係。一個壓榨,一個反抗,再加上互不讓步,任何一方都不清楚彼此的身份,自然就顯得針鋒相對,局面難以控制。他們為利益爭執不下,甚至動用武力,那些激動的時刻,恐怕誰都不會顧及侍萍那點情分而有所收斂。這對父子,早在侍萍離開周家的那天,就註定成為仇人。

曹禺筆下的人文關懷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第四幕的高潮迭起都讓觀眾不能平靜,然而,當我們真正去花時間去閱讀劇本時,才發現這部劇有序幕,有尾聲。在場景和衝突高度集中的設置中,曹禺先生考慮到了情緒的緩衝,他希望用“慢進慢出”的方式讓大家有時間喘息,希望大家不要一味地陷在戲劇裡出不來。

不要太悲情,這體現了一個優秀作家對讀者的關照,是一種人文關懷。在曹禺先生後來創作的《日出》、《原野》等作品中我們也能在絕望中看到希望,那是生命的一抹亮色,幾乎必不可少。

《雷雨》:慾望的極致,意味著毀滅

回過頭看《雷雨》,細想周樸園的悲劇,遭到妻兒背叛是一層,前任現任同時癲狂是一層,父子未相認就反目是一層,遭到種種質疑又是一層。當身邊的人死的死,瘋的瘋,只剩他一個人的時候,回憶往事,除了孤獨、蒼涼,恐怕就是不堪回首了吧。

多年後,當他回到已成為教會醫院的舊宅,看望那兩個被自己毒害的瘋狂女子時,他這個孤獨的老人,其實只剩下無助了。

曹禺的女兒萬芳,如今也成了著名劇作家,她經過反覆琢磨,對《雷雨》的原劇本進行了再創作。作為從小看了一遍又一遍《雷雨》的人,作為曹禺親近的人,她對劇本的理解一定比其他人更深入。我們看到周樸園、侍萍、蘩漪三個主人公輪番上場,各自以獨白的方式吐露心事,這種寫法未必是最好的,但至少能讓我們離曹禺近一點,離人物內心近一點,讓我們在慾望面前更清醒一點,這就夠了。

《雷雨》:慾望的極致,意味著毀滅

作者:驛路奇奇,珍愛寫作,堅持原創,專注書影評,偶寫散文遊記,樂交同好,願筆下的文字開出花來,為你種下一個溫暖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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