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習錄》(二六)

(明)王陽明 撰

註釋:於自力 孔薇 楊驊驍

出版:中州古籍出版社

陸澄錄

五九

澄問:“喜、怒、哀、樂之‘中‘、‘和’,其全體常人固不能有。如一件小事當喜怒者,平時無有喜怒之心,至其臨時,亦能‘中節’,亦可謂之‘中’、‘和’乎?”

先生曰:“在一時一事,固亦可謂之‘中‘、‘和‘。然未可謂之‘大本‘、‘達道‘。人性皆善,‘中‘、‘和‘是人人原有的,豈可謂無?但常人之心既有所昏蔽,則其本體雖亦時時發現,終是暫明暫滅,非其全體大用矣。無所不‘中‘,然後謂之‘大本‘;無所不‘和’,然後謂之‘達道’。惟天下之至誠,然後能立天下之‘大本’。”

曰:“澄於‘中‘字之義尚未明。”

曰:“此須自心體認出來,非言語所能喻。‘中‘只是天理。”

曰:“何者為天理?”

曰:“去得人慾,便識天理。”

曰:“天理何以謂之‘中‘?”

曰:“無所偏倚。”

曰:“無所偏倚是何等氣象?”

曰:“如明鏡然,全體瑩徹,略無纖塵染著。”

曰:“偏倚是有所染著,如著在好色、好利、好名等項上方見得偏倚。若未發時,美色、名、利皆未相著,何以便知其有所偏倚?”

曰:“雖未相著,然平日好色、好利、好名之心原未嘗無。。既未嘗無,即謂之有;既謂之有,則亦不可謂無偏倚。譬之病瘧之人,雖有時不發,而病根原不曾除,則亦不得謂之無病之人矣。須是平日好色、好利、好名等項一應私心掃除盪滌,無復纖毫留滯,而此心全然廓然,純是天理,方可謂之喜、怒、哀、樂‘未發之中‘,方是天下之‘大本‘。”

譯文:陸澄問:“喜怒哀樂等感情發出來中正平和,它的全體,一般人都不具有。比如遇到一件應該高興或憤怒的小事,如果平時心中沒有喜怒,遇到事時發出來的情感符合中正平和的標準,這算不算中正平和?”

先生說:“在這一時一事上可以說達到了中正平和,但還不能說是大本、達道的境界。人本性善良,中和人人本來就有,怎麼能說沒有?不過普通人的天性有所矇蔽,他們的本體雖然時時顯現,終究時斷時續,時明時滅,不是心的全部作用。無時無刻沒有不中正才是大體,無時無刻不平和的才叫達道。只有天下最真誠的人,才能確立天下的大本。”

陸澄說:“我對‘中‘的含義還不明白。”

先生說:“這必須從自己的本心上悟出來,不是語言所能表達清楚的。‘中‘就是天理。”

陸澄問:“什麼是天理?”

先生說:“摒棄私慾,就會明白天理。”

陸澄說:“天理怎麼叫做‘中‘呢?”

先生說:“因為天理不偏不倚。”

陸澄說:“不偏不倚是什麼狀態?”

先生說:“像明鏡似的,通體晶瑩無一絲灰塵。”

陸澄說:“偏倚是有所玷汙,如沾染上好色、追名逐利等等,才能看出來是有所偏倚。如果感情未發出來,好色、追名逐利都還沒有表現出來,怎麼便知道他有所偏倚呢?”

先生說:“雖然還沒有表現出來,但平時好色、追名逐利的念頭並不是沒有。既然並不是沒有,就是有這些念頭;既然有這些念頭,就不能說沒有偏倚。比如有瘧疾的人,雖然有時病未發作,病根卻並沒有根除,所以不能說他是沒病的人。必須把平時的好色、追名逐利等私慾徹底根除,不留一絲一毫,此心完全至精至純,全是天理,才能說是喜怒哀樂沒發出時間中正,這才是天下的大本。”

六十

問:“‘顏子沒有聖學亡‘,此語不能無疑。”

先生曰:“見聖道之全者惟顏子,觀‘喟然一嘆‘可見。其謂‘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是見破後如此說。博文、約禮如何是善誘人?學者須思之。道之全體,聖人亦難以語人,須是學者自修自悟。顏子‘雖欲從之,末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見‘意。望道未見乃是真見。顏子沒而聖學之正派遂不盡傳矣。”

譯文:陸澄問:“先生說‘顏回死後孔子的學說就衰亡了‘,我對此有疑問。”

先生說:“全部領會聖人學說的只有顏回一人,這從《論語》中顏回那一嘆就可以看出。他說‘孔子善於循序漸進地引導學生,用豐富的知識武裝我,用簡潔明白的禮節來規範提高我‘,這是他全面領會掌握後才能說出來的話。博文、約禮怎麼能善於開導人呢?學者需要認真思考。天理的全貌,聖人也難以告訴人,必須靠學者自己修養感悟。顏回說‘雖然我想追求天理,卻找不到路徑‘,文王說‘我對天理的渴求就像永遠沒有見到它一樣‘,他們兩人表達的意思是相同的。渴求天道像從未見過一樣,這才是真正追逐的天理。顏回死後,孔子學說的正宗就不能完全流傳下來。”

《傳習錄》(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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