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結束 也是勝利

有人說,“災難即將結束。朋友們,千萬不要跟我談勝利。記住:沒有勝利,而是結束”。也對也不對。


從語法上來說,非常正確,災難自身只能是“結束”,不會勝利,也不會失敗。但恐怕這聲低喝不是單純語法意義上的,而是開了上帝視角的悲天憫人、痛徹心扉,只差開口痛斥:死了這麼多人、受了這麼磨難,談勝利是可恥!是冷血!畢竟“只有結束,不是勝利,而是結束”。誠然,人們為疫情造成的損失而痛心,為疫情中的亡者和犧牲的勇士而哀悼,為疫情中的許多亂象而氣憤。但是難道“只有結束”嗎?難道人們只能談悲痛、數傷痕,不能談一點勝利?難道中國人、武漢人在與這次世所罕見的疫情鬥爭中沒有或者說即將取得最後的勝利?難道我們只能用“結束”去慰問無數奮戰在疫情一線的勇士、去告慰倒在疫情中的亡者和犧牲者?

結束是個中性詞,有勝利的結束,有失敗的結束,有平和的結束。如果只有結束,失敗無妨,岳飛何苦執著於“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文天祥何必囚在“或圊溷、或毀屍、或腐鼠,惡氣雜出,時則為穢氣”的北庭土室,完全可以早點結束抗爭,不用枉死那麼多義士軍民。如果只有結束,沒有勝利,林肯政府何苦執著打贏南北戰爭,造成美國迄今歷史上最慘重的傷亡(約61.8萬人死亡,比美國在一戰、二戰、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的總和還要多),英法聯軍何必大費周章地組織敦刻爾克大撤退、蘇聯紅軍何必死守莫斯科,二戰早就可以結束。只許說傷痛、完全不讓談勝利,只是籠統地說結束,似乎是高尚的悲天憫人、高貴的人文情懷,但很容易造成對人類抗爭命運的意義否定,造成歷史觀和價值觀的虛無主義,與內戰無英雄等觀點如出一轍。

三年解放戰爭或者說國共內戰,對共產黨軍隊而言是勝利的結束,對國民黨軍隊而言是失敗的結束,對中華民族而言是終結了外有列強瓜分掠奪、內有階級奴役壓迫的勝利結束。是革命勝利的信念、是窮苦人翻身平等的渴望、是解放全中國的鬥志,才有解放軍戰士無數次的英勇衝鋒陷陣,才有“最後的一碗飯,送去做軍糧;最後的一尺布,送去做軍裝;最後的老棉被,蓋在擔架上;最後的親骨肉,含淚送戰場”,才有500多萬群眾送10萬兒女參軍、用20萬副擔架和88萬輛小推車推出來的淮海戰役勝利,實現從被敵人追著打到追著敵人打,從東北打到海南,從紅旗幾番搖搖欲墜到高高飄揚在全中國。恰恰是抓壯丁、官欺兵、兵欺民的國民黨軍隊只懷著山頭私利、個人得失的格局,到後期只想“結束”,一擊即潰、一瀉千里,從兵強馬壯、壓倒性優勢、一手好牌打到了山窮水盡。

洪水再滔天總會結束,戰爭再殘忍總會結束,但是早一點結束和晚一點結束,少死點人的結束和多死點人的結束,積極抗爭、爭取勝利的結束和認慫認命、任憑擺佈的結束,難道不是大不相同嗎?如果只有結束,沒有勝利,正義與邪惡、光明與黑暗、不屈與投降、堅持與放棄、深陷泥潭與快速擺脫有什麼區別?如果歷史只寫著結束、只寫著悲痛、只寫著哀情,一代代的人們面對瘟疫、洪水、海嘯等不盡的天災和戰爭、侵犯、掠奪等人禍時,何必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我尊重這位“日記”作者表達“只有結束,不是勝利,而是結束”的權利,也尊重這一份高尚的悲天憫人、高貴的人文情懷,但是完全反對不讓說勝利的觀點。截至3月12日24時,全國(不含港澳臺)新冠肺炎感染死亡累計3176人。身在武漢疫情防控一線,我深知其中武漢肺炎感染死亡2436人背後是多少人的悲痛、多個家庭的心碎,深知數字之外人們承受了太多的苦難和折磨。且不細數困於城中人們生產、生計、生活的各種困難窘迫,僅我自己親身經歷和見證的陰陽永隔,8名滯留在漢人員電話求助希望能第一時間回老家趕上垂危父母最後一面、趕上奔喪而不可得的痛苦哀嚎;2名好友家中5人相繼感染、年前還健朗的爺爺和外婆沒有撐住的不測禍福,多少次電話排查中僅僅三五天間隔後收到對方一句“人都走了還問什麼”的唏噓悲涼。就在昨天天上午我正在搬運物資,接到老婆電話說舅舅在醫院走了,舅舅是排除了新冠肺炎的肺癌患者,已經堅持了三年多,疫情兇狠期間病情惡化卻無法就診,如果能早一點及時入院治療,也許不會這麼快離開。

在武漢的我們,沒有感染或感染後康復的我們,是大疫中的倖存者,或是拼盡力氣的捨命救治,或是遭遇至親離世的沉痛悲傷,或是連續作戰、合力攻堅的日夜防控,或是五十天鎖在一室的憋屈清苦難耐,或是顯微鏡下的動輒得咎……我們太渴望結束了,太渴望疫情防控儘快地勝利結束,不要再有重症死亡、不要再有疑似新增,正常吃上新鮮肉新鮮菜,自由地行動、工作、生活。

幸好,時至今日,面對這場舉世罕見的疫情,在中國這樣高聚集、高流動性的國家,相比目前應對遲緩且低效的一些歐美國家,可以毫無疑問地說,我們的疫情阻擊戰、總體戰、人民戰爭已經取得了初步勝利,並將取得最終的勝利。當然,期間有的地方政府、組織、個人,有一些大的過錯、小的過失,都需要深刻反省、嚴肅追查,該處分的處分,該改進的改進,給世人特別是亡者清清楚楚的交代。但是有一點現在越來越清晰,就是並不會像有些人高呼的那樣,“如果沒有禁止所謂的“哨聲”,很多人就不會枉死、疫情就不會這麼嚴重”。

前期應對的遲緩,有輕視的原因、有內緊外鬆的政治經濟考量,乃至有瞞報推諉的嚴重錯誤,但也有病毒不明、認識不透的因素。在沒有搞清楚前,誰能斷然宣佈人傳人,誰願意禁足在家,誰敢動輒封城、停工停產,畢竟歐美國家有一個月時間準備、前期已經發生了低量案例,看中國直播了一個多月、損失了一個多月,有比哨子更洪亮的喇叭、有聲音更直接的直播,他們的政府卻上週甚至兩天前還在抱著“大號流感”“檢測劑沒有準備”“會奇蹟般消失”的態度,他們不戴口罩的市民還在攻擊排斥戴口罩的市民。

人類歷史上,瘟疫、洪水、戰爭、紛亂等天災人禍就像頂在西西弗斯頭上的石頭,總會不停息地、不經意地滾下來、壓過來,克服一次、戰勝一波,還有下一次、下一波,無窮無盡。每個人只能活一次,面對曾經一起行走在世間的亡者,倖存者是扼腕嘆息的、是悲傷的、是負疚的,理應深切地哀悼亡者、緬懷亡者。但倖存者也是光榮的、任務是艱鉅的,有理由為頂住上一次“滾石”、保全住大多數的勝利而驕傲,有責任為迎戰下一次“滾石”總結經驗、反思不足、做好更充分的準備。

所以,我們不應該只有結束,我們有光榮的勝利、有來之不易的勝利,只是勝利的時候不要忘了逝去的人,就像戰爭勝利後不能忘記了烈士和無辜者。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