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從孟玉樓和潘金蓮的姐妹情,探討作者的寫作意圖

01

在《金瓶梅》中,孟玉樓在西門慶過世之後,二次改嫁知縣公子李衙內並得以善終,作為一部戒世、講究因果報應的書籍,可以說這樣的結局,是作者對孟玉樓心地與為人最大的肯定。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在西門慶府的幾年時間裡,潘金蓮在眾妻妾中作為心腸惡毒、自私善妒、搬弄是非的存在,他與正妻吳月娘吵過架;與李嬌兒不曾正面交鋒,但私下已交了惡;孫雪娥與她有不解之仇;因妒嫉李瓶兒生子奪愛,她使計間接害死了他們母子倆;唯有孟玉樓和潘金蓮不但不曾產生嫌隙,還自始至終保持著姐妹情,不得不令人深思。

有一種說法是,孟玉樓情商高,她知道潘金蓮的惡毒,與潘金蓮保持姐妹情只是做做樣子,其實是她保全自己的一種方式。

但我認為孟玉樓對潘金蓮的姐妹情是真的,是發自內心的。

在小說第八十六回,潘金蓮與陳敬濟私情暴露,月娘叫王婆將她領出改嫁,臨走前,潘金蓮到孟玉樓房中,兩個落了一回眼淚。玉樓瞞著月娘悄悄送了她一些衣服首飾,潘金蓮坐轎子離開時,也獨有孟玉樓和小玉倆人送到門口

其後,潘金蓮被武松殺害,春梅託人將她埋在永福寺,第二年清明節,吳月娘、孟玉樓等人誤打誤撞進了永福寺,偶遇春梅得知潘金蓮就埋在此處,孟玉樓心裡要往潘金蓮墳上替他燒紙,也是姐姐妹一場,見月娘不動,拿出五分銀子向長老買了金銀紙,由小沙彌引著獨自到墳上上香燒紙,放聲大哭。

從這些細節裡面,我們都可以看出孟玉樓對潘金蓮並不是所謂的虛情假意的姐妹情。

因為如果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感情是虛假的,那麼在對方得勢時也許是迫於無奈或是另有所圖而假裝,等對方一旦失勢或者死亡,那麼他很快就會撕去偽裝,現出原形。比如小說中的應伯爵,他對西門慶百般奉承討好,稱兄道弟,待西門慶一死,立馬變了臉,倒戈相向。

所以,孟玉樓的的確確是把潘金蓮當成了好姐妹。

《金瓶梅》:從孟玉樓和潘金蓮的姐妹情,探討作者的寫作意圖

02

那麼問題來了,潘金蓮做下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孟玉樓還和她保持著姐妹情,是孟玉樓眼力見差?不瞭解潘金蓮的為人嗎?

顯然不是。

相反,相比於其他人,孟玉樓對潘金蓮的為人應該是更瞭解。

在小說的第二十五回,有一日,孟玉樓正好在潘金蓮房中,家中小廝來興兒來向潘金蓮告發來旺兒,來興兒說:“三娘在這裡,也不是別人,那廝說爹走怎的打發他不在家,耍了他的老婆,說五娘怎的做窩主,賺他老婆在房裡和爹兩個明睡到夜,夜睡到明。他打下刀子要殺爹和五娘,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又說五娘,那咱在家,毒藥擺殺了親夫,多虧了他上京去打點,救了五娘一命,說五娘恩將仇報,挑撥他老婆養漢。”

我們來看看孟玉樓的反應:孟玉樓聽了,如提在冷水盆內一般,吃了一驚。

毒殺親夫可不是小事,想必從那個時候開始孟玉樓就已經更多瞭解了潘金蓮。此後的日子裡,兩人常一起玩,一起做針指,潘金蓮在孟玉樓面前把西門慶的其他妻妾全部數落了個遍,言語之刻薄,用意之惡毒。

每每遇此,孟玉樓又是什麼反應呢?(這個文章中有很多這樣的情節)

孟玉樓僅僅只是自己認同的附和一下,不認同的保持沉默。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次吳月娘因為誤了潘金蓮的生子大計,潘金蓮與她大吵了一架,吳月娘氣不過說潘金蓮心機重,孟玉樓聽了對大娘說:“大娘,耶,耶,哪裡有此話,俺每就替他賭個大誓,這六姐(指潘金蓮)不是我說他,有些不知好歹,行事便要勉強,恰似咬群出尖兒一般,一個大有口沒心的行貨子,大娘你惱他可知惱錯了哩。”

其實,從這段話中,我們可以看到孟玉樓的立場,以及她與吳月娘和潘金蓮三者之間的親疏關係。

孟玉樓說潘金蓮“有口沒心”,一種可能性是孟玉樓本身心地也善,沒有往更壞處揣測人心,但筆者認為這裡更接近於孟玉樓對潘金蓮是出於姐妹間的一種護短、一種偏袒。遠的我們不去說,吳月娘和潘金蓮大吵發生在李瓶兒剛過世沒多久,李瓶兒和他的孩子是怎麼死的,府裡的人想必都有所耳聞,孟玉樓不可能不知道。

這可是人命啊!

《金瓶梅》:從孟玉樓和潘金蓮的姐妹情,探討作者的寫作意圖

03

自從看了《金瓶梅》後,我會常常想起孟玉樓,可以說孟玉樓和潘金蓮的姐妹情,撕開了人性中最隱秘灰暗的真相,即:你再壞,只要不是對我使壞,你便不算是一個真正的壞人;你再好,只要得罪過我,你便算不得一個真正的好人。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樣的人,在這裡我且稱之為孟玉樓們吧。

孟玉樓們,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心瞎的人,是炎涼塵世中冷漠的看客,是邪惡世界裡沉默的大多數,他們並不害人,也不惹事,甚至心存良善,但他們對他人的疾苦和世之不公,卻又很難做到感同身受、將心比心。

因為,在孟玉樓們的眼裡,一個好人與壞人的分野,往往不是道德的優劣,而是你我之間的是否存在著直接的利害關係。

難道這不也正是我們大多數人的通病嗎?

所謂切膚之痛,沒有切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以上是我從孟玉樓的心理層面來分析她為什麼能夠和壞透的潘金蓮保持著姐妹情。

《金瓶梅》:從孟玉樓和潘金蓮的姐妹情,探討作者的寫作意圖

04

回過頭來,我們再來看,孟玉樓為什麼能夠有幸逃過潘金蓮隨時傷人的獠牙?我認為主要有以下幾個因素:

(1)孟玉樓性格好,沒有和潘金蓮在言語上有過沖突,也不存在私下裡告狀陷害。

(2) 受寵程度:西門慶對孟玉樓雖也不錯,但還是更偏愛好風月的潘金蓮。

(3) 容貌上,兩人旗鼓相當;

(4) 財產上,玉樓有不少嫁妝,但他待人比較大方,潘金蓮也多次受惠。

(5) 家庭地位上,大家都是妾,是平等的。

(6) 在母憑子貴的年代,兩人都沒有孩子,可以說是同病相憐。

作惡如潘金蓮,向來是擋我道者死,但分析了孟玉樓的以上幾點個人因素 ,我們就可以看出他們之所以能夠保持著姐妹情,最重要的一點是:在利益上,孟玉樓並沒有給潘金蓮造成任何的威脅和不快。

但自古猛獸易服,人心難制,孟玉樓與潘金蓮這樣的小人交往,顯然是很危險的, 因為那些真正壞透的人,他們心中只有利益,沒有情分,一旦有了利益衝突,她們就會向你張牙舞爪,露出獠牙,小說中有一段小插曲也正好說明了這一點。

有一回,陳敬濟在花園裡撿到了孟玉樓的一根簪子藏在袖子裡,被潘金蓮發現了,便懷疑陳敬濟和孟玉樓有首尾,後來質問陳敬濟。

敬濟說:“是那日花園中拾的,今兩三日了。”

潘金蓮說:"你還神搗鬼,是那花園裡拾的?你再拾一根來,我才信你。這簪子是孟鹼兒那麻淫婦的頭上簪子,我認的千真萬真,上面還趿著他名字,你還哄我。嗔道前日我不在,他叫你房裡吃飯,原來你和他七個八個。我問你,還不肯認。你不和他兩個有首尾,他的簪子緣何到你手裡?原來把我的事都透露與他,怪道他前日見了我笑,原來有你的話在裡頭。自今以後,你是你,我是我,綠豆皮兒,請退了。”

難道這是一個好姐妹會說的話嗎?試想一下如果孟玉樓和陳敬濟真的有私情,潘金蓮又會怎樣對付孟玉樓呢?

這大概也是作者在告誡我們要擦亮自己的眼睛,不要因為眼前一時的風平浪靜去親近小人,因為如果有一天厄運真的輪到自己頭上的時候,才會真正明白什麼叫做“疼痛”,什麼叫做“來不及”!

遠離身邊的小人,才是生活的良策!


《金瓶梅》:從孟玉樓和潘金蓮的姐妹情,探討作者的寫作意圖

05.

《金瓶梅》中的甲乙丙丁因為各自的惡業,在作者的筆下,最後大多身屬山野之狐兔,而相較之下,孟玉樓,這樣一個面對邪惡無動於衷,甚至因私人感情護短的人,卻是作品中難得的幾個善終人之一。

我認為這恰恰是作者的神來之筆。那麼,作者的用意又是什麼呢?

我想,大概是因為在這個物慾的世界裡,你滿眼望去,我們中的大多數在紅塵這張無邊的大網裡,營營逐逐,急急巴巴,虛度一生,終逃不出財色名利的誘惑,諸如西門慶、潘金蓮、陳敬濟、龐春梅之流,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勾心鬥角、陰謀算計、搬弄是非,造下了種種惡業而不自知啊!

所以才有了古語:“靜坐常思己過,閒談莫論人非。”人世間,清白無過者,實在寥寥!這是作者給我們的當頭一棒。

孟玉樓,她好性格,能容忍,心地善,雖說她亦有人性冷漠灰暗的一面,但已好過千千萬萬的造下無數罪業而又不自知的我們哪!

《金瓶梅》,不愧是一部戒世之作,它使我們在諸多的人物裡照見了自己的醜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