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情畫意白蘋洲
《詩經》305首,你最喜歡哪一首?它有何特色?
我最喜歡的是《詩經,秦風,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ji]。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chi]。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si]。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zhi]。
譯文
蒹葭河畔蘆葦碧色蒼蒼,深秋白露凝結成霜。
我那日思夜想的人,就在河水對岸一方。
逆流而上去追尋她,道路險阻而又漫長。
順流而下尋尋覓覓,彷彿就在水的中央。
河畔蘆葦一片茂盛,清晨露水尚未曬乾。
我那魂牽夢繞的人,就在河水對岸一邊。
逆流而上去追尋她,道路坎坷艱險難攀。
順流而下尋尋覓覓,彷彿就在沙洲中間。
河畔蘆葦更為繁茂,清晨白露依然逗留。
我那苦苦追求的人,就在河水對岸一頭。
逆流而上去追尋她,道路險阻迂迴難走。
順流而下尋尋覓覓,彷彿就在水中沙洲。
賞讀特色
如果把詩中的“伊人”認定為情人、戀人,那麼,這首詩就是表現了抒情主人公對美好愛情的執著追求和追求不得的惆悵心情。精神是可貴的,感情是真摯的,但結果是渺茫的,處境是可悲的。
然而這首詩最有價值意義、最令人共鳴的東西,不是抒情主人公的追求和失落,而是他所創造的“在水一方”——可望難即這一具有普遍意義的藝術意境。好詩都能創造意境。意境是一種格局、一種結構,它具有含容一切具備相似格局、類同結構的異質事物的性能。
“在水一方”的結構是:追尋者——河水——伊人。由於詩中的“伊人”沒有具體所指,而河水的意義又在於阻隔,所以凡世間一切因受阻而難以達到的種種追求,都可以在這裡發生同構共振和同情共鳴。
由此看來,我們不妨把《蒹葭》的詩意理解為一種象徵,把“在水一方”看作是表達社會人生中一切可望難即情境的一個藝術範型。
這裡的“伊人”,可以是賢才、友人、情人,可以是功業、理想、前途,甚至可以是福地、聖境、仙界;這裡的“河水”,可以是高山、深塹,可以是宗法、禮教,也可以是現實人生中可能遇到的其他任何障礙。
只要有追求、有阻隔、有失落,就都是它的再現和表現天地。如此說來,古人把蒹葭解為勸人遵循周禮、招賢、懷人,今人把它視作愛情詩,乃至有人把它看作是上古之人的水神祭祖儀式,恐怕都有一定道理,似不宜固執其一而否決其他,因為它們都包蘊在“在水一方”的象徵意義之中。
自然,當我們處在與“在水一方”類似的境遇時,應當欣賞的是它的銳意追求,而不是它的悲觀失望。
這首詩以水、蘆葦、霜、露等意象營造了一種朦朧、清新又神秘的意境。早晨的薄霧籠罩著一切,晶瑩的露珠已凝成冰霜。一位羞澀的少女緩緩而行。詩中水的意象正代表了女性,體現出女性的美,而薄薄的霧就像是少女蒙上的紗。
她一會出現在水邊,一會又出現在水之洲。尋找不到,急切而又無奈的心情正如螞蟻爬一般癢,又如刀絞一般痛。就象我們常說的“距離產生美感”,這種美感因距離變得朦朧,模糊,不清晰。主人公和伊人的身份、面目、空間位置都是模糊的,給人以霧裡看花、若隱若現、朦朧縹緲之感。蒹葭、白露、伊人、秋水,越發顯得難以捉摸,構成了一幅朦朧淡雅的水彩畫。 詩的每章開頭都採用了賦中見興的筆法。
通過對眼前真景的描寫與讚歎,繪畫出一個空靈縹緲的意境,籠罩全篇。詩人抓住秋色獨有的特徵,不惜用濃墨重彩反覆進行描繪、渲染深秋空寂悲涼的氛圍,以抒寫詩人悵然若失而又熱烈企慕友人的心境。詩每章的頭兩句都是以秋景起興,引出正文。它既點明瞭季節與時間,又渲染了蒹蒼露白的悽清氣氛,烘托了人物悵惘的心情,達到了寓情於景、情景交融的藝術境地。
“蒹葭”、“水”和“伊人”的形象交相輝映,渾然一體,用作起興的事物與所要描繪的對象形成一個完整的藝術世界。開頭寫秋天水邊蘆葦叢生的景象,這正是“託象以明義”,具有“起情”的作用。因為蘆葦叢生,又在天光水色的映照之下,必然會呈現出一種迷茫的境界,這就從一個側面顯示了詩的主人公心中的那個“朦朧的愛”的境界。
結束語
王夫之《姜齋詩話》說:“關情者景,自與情相為珀芥也。情景雖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樂之觸,榮悴之迎,互藏其宅”,《蒹葭》這首詩就是把暮秋特有景色與人物委婉惆悵的相思感情澆鑄在一起,從而渲染了全詩的氣氛,創造了一個撲朔迷離、情景交融的意境,正是“一切景語皆情語”的體現。總之,《蒹葭》詩的豐富美感,不論是從欣賞的角度,還是從創作的角度,頗值得我們重視和予以認真探討。
野狐試答
題主好,喜歡的多了,今天就談談《凱風》這首詩。
《凱風 邶風》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
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
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一 相關解釋
邶(bèi)西周諸侯小國。
劬(qú渠):辛苦。劬勞:操勞。
爰(yuán元):何處,哪裡。
浚(xùn):衛國地名。
睍睆(xiàn huǎn):猶"間關"擬聲詞,黃鶯叫聲。
二 重詞探究
凱的本意為大,凱風就是大風,但不是強大,而是廣大,一說凱為和煦,用凱風比喻母愛的廣博深厚這是沒有異議的。
棘心指幼小的酸棗苗,以心言之,含有小而寶貴的意思,哪個孩子不是母親的心肝寶貝呀?幼苗脆弱,必然難養,也是其中的一個意思。荊棘乃荒野墳地常見之物,民歌比興託喻,常用目之所及的東西,蒼蠅蝗蟲雜樹野草,眼前所見無不可以入詩,一派天真,不同於後世刻意去作。
夭夭是幼苗嫩枝生長旺盛的樣子,桃之夭夭句也是如此。意為母親精心照管,孩子們茁長成長。
棘薪是長大成柴的荊棘,喻孩子長大成人。荊棘古時常用做柴薪,木質堅硬,生長緩慢,由棘心到棘薪其艱難可想而知。
聖善、懿德,是蓋棺論定的讚美稱頌之詞,令本意善、美好,(令愛、令郎就是你的好兒子、好女兒。)“我無令人”,責己之詞,在母親墳前,回憶往事,深感自己做得不夠好。
寒泉、浚,各家都解作衛國地名。野狐以為,浚,當是地名,母親墳墓所在之處;寒泉應該是黃泉的意思。“爰有寒泉?在浚之下”這顯然是說:母親的墳墓在哪裡呀?就埋骨在浚這個地方。
黃鳥好音,鳥雀春交夏育,此段時間非常活躍。《詩經 黃鳥》有“交交黃鳥,止於棘”句,黃鳥飛騰鳴叫墳間,求偶育子當為常見現象。野狐以為,詩所寫當是清明到初夏之間,不是清明上墳,就是初夏前後忌日上墳。黃鳥育子猶如母親養育子女,黃雀飛鳴於棘木之間,母親早歸入地下寒泉,思之心痛,以“莫慰母心”深責於己。
三 詩意辨析
關於《邶風·凱風》的主題向來說法不一,《毛詩序》認為是讚美孝子的詩;聞一多認為這是一首“名為慰母,實為諫父”的詩;還有人說這是悼念亡母的詩;現代學者一般認為這是一首兒子歌頌母親並自責的詩。
邶和鄘都是小國,一在衛國都城朝歌北,一在朝歌東,風俗相同,邶風、鄘風和衛風都歸入了“鄭衛之聲”。中原土沃民豐,百姓奢靡於別的諸侯國家,音樂自然娛樂性太強,孔子斥責其為“鄭衛之音”,奢靡不知節制,此乃亡國之音。
後世儒家這就有了偏見,孟子在《告子下》說過“凱風,親之過小者也,小弁,親之過大者也”的話,野狐以為孟子的話不必當真,一來春秋戰國言詩有“斷章取義”的作法,二來孟子是“六經注我”,為自己的觀點找論據,稍微曲解也是可能的。朱熹就是別有用心了,在其《詩集傳》中說:"母以淫風流行,不能自守,而諸子自責,但以不能事母,使母勞苦為詞。婉詞幾諫,不顯其親之惡,可謂孝矣。"其說可誅。就算“鄭衛之音”為靡靡之音,但不可能一概而論吧,難道沒有一個例外嗎?
這首詩無疑是一首歌頌、讚美母愛的詩。母親辛勞一生,把多名兒女養育成人,母親離開人世,站在墳前,兒女回憶往事,感念母恩,稱頌母德,深責自己未能好好盡孝.
野狐敢言,算是無知無畏,歡迎拍磚。
野狐習禪
我最喜歡《鄭風》裡的《子衿》。
原因卻起於兩重誤會。
第一,我誤以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從這首詩化用開去的。
第二,我誤以為它僅僅是一首表現女子思念戀人的詩。
當我知道第一個確定是錯誤的,第二個也不完全是正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我的“喜歡”早就生米煮成了熟飯!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語出《詩經·王風·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採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採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看吧,人家《采葛》言之鑿鑿的“一日不見,如三秋兮!”《詩經》篇章讀的少,孤陋寡聞,當然是我的錯嘍!
看了周振甫先生的《詩經譯註》才發現,原來《子衿》的主旨是有爭議的。至少《毛詩序》、《詩經原始》都認為《子衿》是對學校教育荒廢不修的惋惜。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現代學者一般都認為它是一首情詩,受他們的影響我們普通讀者往往也這麼認為。從愛情詩的角度來解析,完全說的通。一個女子在埋怨她的情人:每當我看見青青的衣領和青青的玉佩就會想起你。我這麼思念你,你也不來看我,登上城門遙望你的身影,一天不看見你,就像很多個月一樣(古代的“三”不是具體的數字,指多)。
《毛詩序》作者有爭議,基本上認為是漢代人的作品。《詩經原始》是清代方玉潤研究《詩經》的著作。他們的觀點,可以肯定得說絕對不是空穴來風。春秋後期,鄭國內亂和外侵不斷,政局動盪不安。在這種情況下沒有精力去關注學校教育,所以才有了這樣地慨嘆。這好像也說的過去……
從情感上我更傾向於希望它是一首愛情詩。假如那樣,至少表明在先秦時期,女子在愛情的主動性方面早就已有先例了。
這給我們今天的女子大膽的面對自己的內心,勇於向自己的愛的人敞開心扉,提供了一個鮮活的範例!兩千五百多年前人家都那樣了,你還磨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