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3月，91歲的張學良獲准前往美國探親，真正獲得了人身自由。他帶著夫人趙一狄出現在臺北桃園機場的候機大廳之中，而在這裡，已經早有數百名中外新聞記者在此等候。面對黑壓壓的記者，張學良非常有耐心地回答著各種提問。臺灣《中國時報》的記者問道：“張先生，您結束了50年的幽居生活，現在真正獲得了自由，您一定不會忘記當年管束您、限制您人生自由的劉乙光吧？”
張學良聽到劉乙光這個名字，笑容明顯收斂了一些，不過他很快恢復平常，說道：“劉乙光前幾年剛去世，我很想念他。劉乙光給我留下了很多不愉快，但是這並沒有什麼，夫妻之間相處都會有彼此吵架的時候，何況劉乙光是在做事。再說，他對我也沒有什麼不好。”
其他的新聞記者馬上追問，希望張學良多談一些他和劉乙光的恩怨，而張學良只是擺了擺手：“記者先生，做人要厚道，我勸你不要對人苛求。
1936年12月，國民政府軍閥會審判決張學良有期徒刑十年。審判結束之後，張學良先住在了宋子文南京的家中，由軍統局的15名特工嚴密看守。1937年1月，蔣介石離開南京，暫回浙江老家。讓戴笠指定劉乙光帶領一隊軍統人員和張學良同行。張學良被安置在溪口一家客棧之中，當時的劉乙光還以為自己的任務就是押送張學良，但沒想到這麼一送就是26年。
劉乙光，湖南人，黃埔軍校四期畢業生。他曾經參加過北伐戰爭，擔任過老蔣侍從室警衛隊隊長和軍統局特工隊隊長等職位。劉乙光深得老蔣和戴笠的信任，他本可以在軍統之中搏出一個好未來，但仕途最為重要的26年，卻做了看守張學良的“頭”。
1937年12月，日本人攻陷南京，張學良被押送到了江西萍鄉，後來又遷徙到了湖南鳳凰山山上的一座寺廟之中。1939年秋天，湖南局勢惡化，劉乙光再次接到命令，將張學良安置到了貴陽，轉移張學良和隨行人員就動用了十幾輛卡車。抗戰期間，張學良身邊最多有50多名特務看守他，張學良連報紙都沒得看。
1942年，劉乙光又奉命將張學良轉移到了離重慶不遠的桐梓縣。1946年，劉乙光接到命令將張學良送往臺灣，但對張學良要說前往南京。當張學良來到了這片位於臺北的群山環繞的住所，看到四周嚴密把守的武裝警察，他便知道，自己已經被判處了無期徒刑。
這個時候，45歲的少帥已經和劉乙光一家生活了整整9年了，他看不到囚禁生活的盡頭。同樣看不到盡頭的，還有劉乙光。
仇人，張學良談及他曾痛苦不已。
來到臺灣的張學良對劉乙光一家煩不勝煩。劉乙光的幾個孩子根本不懂得父親到底在做什麼樣的工作，幼小的他們將張學良當作了自己的家人，在張學良的房間裡面四處亂竄，張學良和趙四小姐的生活絲毫沒有隱私可言。
張學良每天都要和劉乙光一家子吃飯，做任何事情都要向劉乙光報備，需要得到他的同意。劉乙光生怕因為自己一點點疏忽，張學良出了什麼問題，他將受到蔣介石的重罰。他所有的工作就是圍著一個人轉，張學良就是他全部的事業，是他的身家性命。
張學良是可憐的，劉乙光同樣荒廢了半生。這種監視和被監視的關係，還要每天相處，每天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不僅僅是張學良，劉乙光也十分痛苦，甚至開始將這種生活的不滿發洩在張學良身上。
1947年，劉乙光的妻子因為精神病住院，劉乙光請假陪護。國民黨保密局局長鄭介民讓張嚴佛去替代劉乙光看守張學良。
根據張嚴佛的回憶，那天，他來到張學良的房間和他長談。這是張學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擺脫”劉乙光。張學良一肚子委屈，在張嚴佛面前全數傾吐。張學良說自己早已十年期滿，但是依舊沒有被釋放，而這十多年被囚禁的生活之中，他和趙四小姐處處受劉乙光夫妻的羞辱。
張學良道：“當年宋子文和戴笠明明對我說，委員長希望你可以休息幾年，派劉乙光是保護你的，你可以在屋子裡看書，也可以在去外面散步、打球或者釣魚，劉乙光絕對不會限制你。但劉乙光一直將我當作江洋大盜，生怕我越獄逃跑，處處對我限制，讓我難堪……來這裡的時候，還有兩名下女，後來全被劉乙光打發走了。十幾年來，蔣夫人和親友送來給我們的東西，經常被劉乙光剋扣，有的會留一半，有的全部沒收了……”
最讓張學良不能忍受的是，在1947年臺灣事變鬧得不可開交之時，劉乙光生怕張學良逃走，加緊了對張學良的管控。劉乙光的手下偷偷對張學良說，如果事情鬧得不可收場，劉乙光會採取緊急措施，將張學良和趙四小姐直接打死。
張學良邊說邊哭，趙四小姐也在旁邊不停流淚。張嚴佛非常震動，回去之後就將和張學良的談話寫了下來上報給了蔣介石。多年後，張嚴佛將這段談話公開，所有人都知道了劉乙光在幽禁期間對張學良的所作所為。
恩人，他確實救了張學良一命
1962年，劉乙光終於被調回了安全局。張學良為他舉行了餞別宴會，蔣經國當時也在場。
張家和劉家已經在一起生活了26年，張學良站起來，敬了劉乙光一杯酒，說他猶如自己的影子和警衛，他曾經欠劉乙光一條命。張學良說：“我們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他是我的仇人，也是我的恩人。”張學良鄭重承諾，將來他一定會給劉家一筆錢表達心意。
1937年年初，張學良在奉化囚禁，不久之後于鳳至也來到了溪口。一日，蔣介石的堂侄媳袁靜枝突然前來刺殺張學良，袁靜枝的丈夫蔣孝先在西安事變之中被東北軍擊斃，袁靜枝一直恨張學良入骨。袁靜枝帶著一支手槍，對著張學良打了一槍，並未命中，當她準備打下第二槍的時候，是劉乙光朝著槍口撲過去，阻止了袁靜枝的刺殺行動。
1941年5月，張學良在貴州幽禁期間突然腹痛，服藥數劑未見效果。劉乙光沒有來得及聯繫上老蔣，他直接做主將張學良送到了貴陽的中央醫院，請求院長親自主刀救了張學良一命。當時人們都知道蔣介石恨張學良，決心將他長期囚禁。張學良如果病死了，不僅老蔣鬆了一口氣，劉乙光也能早點解脫，但劉乙光並沒有這麼做。
張學良被囚禁了30年，劉乙光同樣做了26年失去自由的囚徒。他們一同老去，瞭解對方的缺陷，清楚對方的優點，雖然身份相差懸殊，但兩人成了生活之中最親近的人，恨和感恩，如此複雜，張學良選擇了原諒，我們又何必對劉乙光過多苛責？
1982年，劉乙光逝世。劉乙光死的時候非常落寞，來弔唁他的除了蔣經國，只有張學良和趙四小姐了。
文：木劍溫不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