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昌犧牲的撲火隊員:全年工作六個月,一半是火場,一半是生計

西昌犧牲的撲火隊員:全年工作六個月,一半是火場,一半是生計

西昌森林火災中遇險的寧南防火隊,這是隊員們的集體合影

3月30日下午15時許,西昌發生森林火災,當天傍上,寧南縣專業撲火隊接到了任務,啟程趕往現場。


這支撲火隊於去年成立,由村子的民兵隊“轉化”而來。隊員中年齡最小的24歲,最大的47歲。他們當中,很多人都已經當了爸爸,有的人,女兒快要高考了,有的人,剛收到妻子懷孕的喜訊。


這不是份高薪酬的工作,且每年只在火災高發期工作6個月。為了維持生計,很多隊員都有著自己的“事業”,脫下防火服,他們修摩托車,賣豆腐乾,開農家樂,開羊肉粉店……


從縣裡出發去火場的路上,隊員黃元林在車上拍了一段大夥兒整齊出發的視頻,他把視頻發在了朋友圈,配文說“寧南森林草原防火專業撲火隊代表寧南人民……”,出發時,他微信好友群裡,朋友們喊著他的小名兒“大炮”,挨個提醒他“注意安全”。那天晚上,一位好友還送來了剛從山上挖回的野菜,朋友囑咐“大炮”的家人,“等他回來吃”。


意外突然而至,“大炮”最終沒有回來,他所在的撲火隊“打火”時遭遇風向突變,大火帶走了18名撲火隊員和1名嚮導的生命。


西昌犧牲的撲火隊員:全年工作六個月,一半是火場,一半是生計

消防人員救火現場

空氣裡瀰漫著“硝煙的味道”


肖芙蓉在瀘山景區附近經營一家酒店,30日下午4點左右,她突然發現外面天空灰濛濛的,幾乎看不見太陽,昏黃一片。起初她還沒有聞到異味,“以為只是變天了”。


很快,空氣裡有濃烈的煙味、焦糊味。“像硝煙的味道,很嚇人”,她從窗戶看去,外面是一片紅光,股股黑煙不斷冒出,門外落了很多燃盡的灰塵,怎麼清掃也擦不乾淨。


這一天西昌的風力3級,黑色的灰燼在空中飄揚。肖芙蓉打開手機,鋪天蓋地的消息湧來,“瀘山著火了!”


據“西昌發佈”,3月30日15時,西昌市接到報警,馬鞍山方向發生森林火災,初步判定,起火位置位於涼山州大營農場。由於風勢較大,山火迅速蔓延至瀘山,直接威脅馬道街道辦事處和西昌城區安全,其中包括一處石油液化氣儲配站(存量約250噸)、兩處加油站、四所學校以及西昌最大的百貨倉庫等重要設施。截至31日零時,過火面積1000公頃左右,毀壞面積初步估算80公頃左右。


西昌市公安局同時發佈消息,對火場5公里範圍內居民實施疏散,同時對城區內多條道路實施交通管制。


肖芙蓉是“西昌市重點消防單位微信群”裡的一員,這個微信群由西昌市200多家酒店組成,平時主要由消防員為酒店的工作人員講解消防知識。火災發生後,群裡迅速熱鬧起來,大家爭相討論著可以為救火的消防員和受災市民提供哪些援助。


一名消防員負責統計各個酒店業主提供的房源信息,截至發稿,肖芙蓉一共為受災市民免費提供了25個房間。第一批入住的受災市民主要是烏龜塘村的居民,約60多人在晚上9點順利到達酒店,他們以家庭為單位,三至四人共住一個房間。


火災發生後,西昌市民宿協會也呼籲有條件的民宿為撤離群眾提供免費住宿,很快,30多家民宿積極響應。


張瓊在景區附近經營一家二層別墅民宿,共5個房間,7個床位,能容納12-14人,看到倡議後,她也把自家的信息進行上報。“疫情時期入住率不高,空著也浪費,不如提供給有需要的朋友”。


張瓊介紹,有一些民宿主人還自發把家裡備用的滅火器、毛巾、飲用水,送給一線救援的消防員。


火情發生後,很多人聯想起2019年3月30日的那場涼山大火,它曾吞噬多位消防人員的性命,時隔一年,很多網友在這次消防出征的博文下留言:“請平安歸來”。


西昌犧牲的撲火隊員:全年工作六個月,一半是火場,一半是生計

消防人員臨時休息場所


每年工作六個月的撲火隊


王康是寧南縣林業和草原局的一名職工,他告訴深一度,這次西昌起火,寧南縣派出了一支專業的撲火隊。


以往,遇到山火,是由當地的林業系統職工和鄉村的民兵一起進行打火。去年,縣政府組織成立了專門的撲火隊,進行集中管理,統一訓練。


成立專業的隊伍之後,隊員們使用的裝備統一由政府採購。10多天前,王康和撲火隊一起撲滅了一場小型火災。他注意到,撲火隊使用的工具是風力滅火機,“聲音很大,就像鼓風機一樣,把氧氣吹走,形成了一個沒有氧氣的空間”。


此外,撲火隊還配備有專門的打火服。“以前他們是民兵的時候,用的是迷彩服,沒有防火效果,現在的防火裝備比以前更好了”。


王康介紹,森林防火期是1月份到6月份,“但我們這裡屬於乾熱河谷地帶,一般在10月國慶節後就自發進入森林防火狀態”。


撲火隊共8個班,每班10人,加上隊長,共有81人。撲火隊是分班進行訓練,“一般是兩個班訓練,其他班輪休。”訓練內容包括器械的運用和火場的處置。一旦發生火災,他們就會集中出發。


此次參與撲火的隊員,年齡多在30-40歲之間,最小的24歲,最大的47歲。“年齡超過45歲就不能進入專業打火隊了,因為年齡大了,上山體力跟不上。”王康說。


王康曾聽隊員們說,他們的工資並不高,“每個月不上2000”,而且只有在森林防火期間(1月至6月)才有工資。因此,幾乎每個隊員都有自己的“副業”。他們其中,有人是修摩托的,有人是賣豆腐乾的,還有人是開農家樂的。


根據“西昌發佈”,3月30日19點30分,這支專業撲火隊接到縣林草局的命令,於20點20分,由正在值守備勤的一班、五班共計21人,從寧南縣出發,馳援西昌瀘山火場。


22時40分許,撲火隊到達火場所在地西昌市經久鄉蔡家溝水庫。23時10分許,隊員們在當地一名嚮導的帶領下,從蔡家溝水庫上山,前往集結地進行撲火作業。


31日凌晨1時30分,噩耗傳來。聯合指揮部接到報告,寧南縣的這支撲火隊在前往集結地途中失聯了。7時許,搜救隊找到了他們。


後來,據倖存者表述,隊伍在31日凌晨1時20分許,遇到風向突變,現場情況十分複雜。有3名撲火隊員負傷,18名撲火隊員犧牲,1名當地的嚮導也葬身火海。


西昌犧牲的撲火隊員:全年工作六個月,一半是火場,一半是生計

黃元林生前照片

“大炮”和“尾巴”


“我們心裡全部都是窟窿的”,得知黃元林犧牲的消息後,朋友杜遠很久都不能平靜。


黃元林是寧南縣專業撲火隊的一名隊員。30日下午,杜遠還在給黃元林打電話,約他一起吃飯。黃元林反饋說,集訓完可能就得晚上7點半了,“到時候再看”。


今年34歲的黃元林,長著張圓臉,寬額頭,濃密的頭髮梳到後面。縣上過年舞龍燈,他是扛龍腦殼的那個。朋友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大炮”。


“大炮”有兩個“娃兒”,大的是兒子,剛上幼兒園大班,小的是姑娘,才一歲多。兒子長得的虎頭虎腦的,像他。他喜歡給兒子拍視頻,然後發在朋友圈,最近一次是兒子蹲在草地上玩兒。


為了維持生計,“大炮”開過拖拉機,也經營過農家樂。去年,他在縣上開了家羊肉粉店,不到20平方的面積,夠擺下4張桌子。因為今年的疫情,這家店也受了影響,關門了2個多月。


杜遠和“大炮”的這頓飯後來沒有吃成。晚上6點多,“大炮”接到任務,隨隊一塊去了西昌,撲滅山火。


他和好友們建了一個20人的微信群。好友們和他年齡相仿。平時,大家在群裡天南海北的“吹牛”。那天晚上,他們在群裡給他加油,也提醒他“機靈點哦”、“注意安全”。


晚上11點54分,“大炮”在群裡發了一段火災現場的視頻,說:“火好大,幾秒鐘就燒一大片”。


杜遠沒多想。那天晚上,他還給“大炮”家打電話,說有一些野菜,想帶過去給他們嚐嚐。那時候已經10點了,“大炮”的老婆還在羊肉粉店裡忙。“大炮”的父親是養蜂人,因為疫情,歇業在家。父親接下了野菜,問杜遠這東西咋吃。杜元讓他把菜留在冰箱裡頭,“等到‘大炮’回來了,他會整的”。


那天晚上3點,杜遠沒睡著,打開微信,看到一個在西昌給領導開車的朋友,發了一條動態,說火有點大。31日早上6點,他再看微信,這個朋友發消息給他:“大炮”可能不在了。


被同一場大火吞噬的,還有38歲的鄭宏。王康說,鄭宏是家裡獨子,有兩個女兒,都未成年。撲火隊員的身份之外,他還在縣城裡經營著一家摩托車修理中心。


去年清明節,王康曾和鄭宏一塊做森林防火宣傳工作。他們在山下路口值守,提醒人們不要把煙花、爆竹、紙錢帶上山祭拜。


42歲的撲火隊員鍾生文也在這次任務中犧牲。他的小學同學介紹,鍾生文小學沒有畢業就出去打工了,現在他有兩個孩子,大女兒正值高二,小女兒還在上小學。


鍾家在寧南縣經營一家豆製品店,賣豆製品和土特產。加入專業撲火隊之前,他曾多次參與滅火。


39歲的撲火隊員樊桂偉外號叫“尾巴”,和鍾生文一樣,他也是一位父親。樊桂偉有三個孩子,最大的十幾歲,最小的只有兩三歲。他曾在當地一家知名的家電企業上班,負責洗抽油煙機、洗空調和太陽能。


他的一位朋友告訴深一度,樊桂偉是一位踏實、顧家的丈夫,“很聽老婆的話,平時也沒有特別的興趣愛好,每天都在拼命賺錢,從早忙到晚”。


王康告訴深一度,對於犧牲的撲火隊員,縣政府已協調多個單位,派出工作人員,安撫他們的家屬,並統一接去西昌認領遺體。


西昌犧牲的撲火隊員:全年工作六個月,一半是火場,一半是生計

西昌市人民政府召開發佈會前,向遇難者默哀


保住性命的“準爸爸”


“萬幸,保住了一條命。”得知陳科金已住進西昌519醫院接受治療,他的家屬鬆了一口氣。


24歲的陳科金是個瘦小夥,單眼皮,皮膚黝黑,牙齒不太整齊,是隊伍中比較年輕的隊員。他的抖音賬號發了140條動態,視頻內容多半是自己在村裡和營房的生活,和大部分年輕人一樣,他也比較搞怪。置頂的一條狀態,是一張3月22日妻子孕檢的報告單。妻子已經懷孕兩個月了。有網友在底下評論,恭喜你升級成為爸爸。他的回覆都透露出興奮,連向對方說了兩次“謝謝”。


有親屬透露,陳科金是一個話不太多的人。“為人很仗義,很少提及生活中遇到的困難和危險。”因為要當爸爸了,家裡經濟條件不太好,陳科金去應徵了撲火隊員,希望收入能高一些。


20日晚上8點22分和8點55分,陳科金分別發佈了兩個小視頻,視頻裡,21名撲火隊員坐上駛往西昌的大巴車。窗外夜色中,霓虹閃閃,陳科金對著鏡頭敬了個禮,身邊的隊友看到鏡頭掃來,比了個“V”的手勢。如今21人的隊伍再也湊不齊了。


同樣在西昌市519醫院接受治療的,還有27歲的倖存者陳友衝。


陳友衝母親今年54歲,妻子沒有工作,孩子不足一歲。他們都已經抵達醫院。3月30日一整天,他都沒有回家。到了晚上,他告訴妻子,“要去西昌打火”。晚上10點49分,妻子接到他最後的消息:“準備要走了,先不和你聊了”。當妻子第二天上午7點起床時,她從村組組長那得知,丈夫受傷了。


陳友衝的燒傷面積達到了40%~50%,意識清醒,能夠說話。陳友衝的母親很感恩,“相比其他人,他已經很好了。”


3月31日,中午12點30分,載有遇難人員遺體的急救車,經濱海大道、航天大道、河東大道、建昌東路抵達殯儀館。21人的隊伍,最終18人沒能像人們期待的那樣“平安歸來”,他們最後一次,安靜地經過這座城市時,有市民自發在路邊排成一隊,人群中有人哭泣,也有人大喊“英雄走好”,一些路邊停靠的車主,鳴響了車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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