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妈的老家是山东省寿张县。
《水浒传》中108位好汉聚义的梁山泊就在寿张县境内,著名的武松打虎的地方-景阳冈,距离我妈的老家-张秋镇,不过3里地。90岁的老妈还能清晰地描绘出景阳冈在她儿时记忆中的样子:一大片开洼地,有一条很深的沟,常常刮大风,沟里常常回荡着凄惨的叫声;还有一片树林子,有一座残破的武松庙。
历史上,山东出了很多仗义行侠的好汉,儿时,老爸也给我讲过不少侠客故事。即便在今天,人们也往往认为山东人勇武侠义,这有历史渊源。
我妈的老家在张秋镇,我大姑家也在张秋镇。
所谓的镇,不同于一般的农村,这里有商业街,做小买卖的人比较多,我大姑家就以打烧饼,卖烧饼为生。《水浒传》中不是描写武大郎挑着担子卖炊饼嘛,炊饼与烧饼是一样的。
这段故事也是最近跟老妈聊天聊出来的,我记录下来。
我有四个姑姑,都在老家生活了一辈子,只有老爸于1940年参加了八路军,离开了老家。
大姑父姓孙。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爸妈谈话的时候,提到大姑,总是说孙姐姐,或者指着孩子的辈分说孙姑姑,这是我老家的一个习俗。
在旧社会,女人是没有地位的;女人出生后,在社会中好像处于悬浮的状态,没有根基,一直等到嫁了人,就归属于婆家,然后,大家都以婆家的姓氏来称呼她。
我的四个姑姑家姓氏分别是:孙,王,孔,崔;大姑家姓孙。
大姑家有两个表姐,两个表哥;先有了两个表姐,然后再有了两个表哥,这个故事就是关于大表哥。
那一年的初冬,天色已黑了,摆摊做买卖的人都回家了,镇上的一条黄土路也安静下来,深深的车辙印,在月光下形成一道道的黑影。路边的几棵老槐树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枝条空荡荡的伸展着,随风晃动。
那时没有电,家家户户都用煤油灯照明。在冬天,农村的人们喝过汤就早早睡觉,注意,过去山东人把吃晚饭就叫喝汤。
大姑父和大姑吃过晚饭,两个女儿都睡觉了,他们也准备上床睡觉。
刚刚吹了灯,突然院子里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大姑父一惊,这是谁呀?这么晚了来敲门。
他重新点上灯,披上衣服,来到院子里,隔着院门问:“是谁呀?”
门外传来急促的回应:“老乡,您开门,帮帮我们吧,有女人要生孩子了。”
大姑父赶紧把门拉开,月光下,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说:“大爷,您帮帮我们吧,媳妇就要生孩子了,后面有人追杀我们。”
大姑父打开门把他们让进来,那个女人弯着腰,男人双手用力向上搀扶着女人的一只胳膊,女人另一只手捂着肚子,踉跄地走进来。
大姑父重新扣好门栓,领他们进屋,这时大姑也起来了。
进到屋里,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女人扶上炕躺下,女人已经开始痛苦的呻吟,大姑跟大姑父说:
“赶快烧点热水”
随后,大姑从头上拔下一个簪子,挑亮了油灯,交给男人端着灯,然后就准备接生。
不到一袋烟的功夫,一声啼哭响起来,婴儿已呱呱坠地,是一个男婴。
女人大口喘着气,侧身看了一眼婴儿,男人对大姑说:
“大娘,大爷,我们被人追杀,这个孩子我们不能要,就送给您二老了,我们马上就走。”
大姑父说:“哎呀,这是咋回事呀,你们是什么人呢?”
男人说:“大爷,我们顾不了那么多了,没有办法,感谢您救我们一命。”
男人低下头问女人:“还能走吗?”
女人紧咬嘴唇点了点头。
大姑对男人说:“她刚刚生下孩子,不能走,太危险了”
男人说:“大娘,我们必须走”
大姑说:“要么你们明天早上再走?”
男人说:“不行,我们必须连夜走”
大姑对大姑父说:“赶快烧水,给他俩做碗面汤,吃了再走。”
大姑父点着了锅台上 的灯,开始烧柴做面汤,他在面汤里卧了四个鸡蛋,盛了满满两大碗。
男人和女人千恩万谢,喝完面汤就准备走,大姑说:“再等一下”,
她拿出一块笼布,包了几个没卖完的烧饼,大姑父又拿了几个煮鸡蛋,一起包好交给男人:“你们路上吃吧”。
男人和女人对视了一下,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一个头,女人几乎呜咽起来,男人说:“大爷,大娘,有恩容当后报吧。”
此时,大姑父若有所思:“再等一下”,他从桌边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对男人说:“把你们的名字写下来,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人来,说得对,我们就把孩子交给他。”
男人停顿了一下,在纸片上写下两个名字。
女人回身在婴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恋恋不舍随男人走出屋门,大姑父把他们送出院子,不一会,两个人便消失在夜色里。
随后几天,大姑和大姑父一直等待有人来认领这孩子,但是,始终没有任何音信。
孩子过了满月,又过了百岁,还是没人来认领。大姑说:“看来没人来认了,那两个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大姑父找出族谱,按照辈分给孩子取名为:孙道全。
这个孩子就是大表哥。
靠着小米粥,还有大姑家的一只母山羊的奶,这个孩子顽强的活了下来。
三年后,大姑生下一个男孩,取名:孙道昌,这就是二表哥。
大姑和大姑父对这个孩子一直视若己出,虽然生活艰辛,四个孩子都成长起来了。
长大后,大表哥参了军,在新疆吐鲁番当兵,复员后继续回乡务农,大姑父和大姑为他盖了房,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
大表姐名叫孙爱菊,嫁在当地了。二表姐名叫孙爱仙,嫁给镇上一个文化人,名叫刘贵修,夫妻二人辗转去了黑龙江佳木斯,表姐夫先是做领导人的秘书,给领导写各种发言稿,后来去了佳木斯电视台,做到总编辑。现在也断了联系。
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后期,大姑父和大姑相继去世,在他们去世前,告知了大表哥的身世,大表哥说:“我生在孙家,长在孙家,我就是孙家的人,我要为你们二老养老送终。”
2000年左右,大表哥不幸患病去世,年龄不太大,他的身世成为永远的谜团。
如今,二表哥还住在张秋镇,十年前我哥还带着老妈回到张秋镇,老邻居们都不在了,见到的人都是第三、四代了,二表哥对我妈说:“妗子啊,现在老家可不像从前了,要什么有什么,您老回来住吧,就住在我这里,空气好,房子很宽敞,这里可比天津市好啊。”
过去的年代,通讯不便,无论农村还是城市,生活都很艰辛,亲戚走动很少,很多至亲都断了联系。
人生很短,也很独特,每个人都是一个故事,让我们珍惜当下,过好每一天。
2020年6月27日 于盛达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