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的月色

作者:黎荔

四時的月色


什麼是月色?是形容皎潔純淨的良夜,月亮高掛朗照的顏色。古人早已認定了月色就是白色,月白風清,明月皎皎,月出皓兮,這其中“皎”、“皓”的字義都是白色之意。


不過,我發現滿月的光華在不同的季節與時間裡,會出現各種色溫變化,所以在春夏秋冬的四季輪迴中,月色也有著許多細微的差別。


春夜,盪滌大地的朦朧淡月色特別柔和溫潤,“月色溶溶月,花陰寂寂春”,春夜裡的月色沒有夏夜的皎潔,沒有秋夜的愁思,沒有冬夜的寒涼,而是柔情似水,輕靈通透。以孤篇橫絕盛唐的一首長詩《春江花月夜》,描摹這春夜的輕盈月色,寫得最是動人。“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鋪天蓋地的潮水中,一輪明月冉冉升起,澄明的宇宙裡充滿了靈動的生機。明月君臨這個世界,將一切都收斂在自己的光芒裡,於是宇宙中就只有月光:澄明而顫動著的空氣,細密得若有若無的花林,還有朦朦矓矓隱約著的沙灘。月光飄動、閃爍,散發著淡淡的香味,一切都消融在水光月色之中,天地一體,無邊無際。我總固執地相信,月色是有氣味的,那是一種流水樣細緻、幽深的氣味。春夜的月色一定是最清香的。如果有一天我失明瞭,光憑嗅覺,我也能毫無錯誤地辨別出夜鶯啼叫的春夜——那些洋溢潤澤氣息的朗夜,如水銀瀉地般的月色,灑遍無數屋瓦、窗扉、庭院,讓人間千壑生煙,萬物滋潤。


四時的月色


夏夜的月色,比春夜來得要大膽熱烈一些。春夜的月色太輕了,月光好像踮著腳尖,輕輕的,怯怯的,背後有溫柔的足音。夏夜,月圓之時,月光是厚重的,給萬物都鍍上了一層亮銀色,月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投在地上,就像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珍珠。想起現代散文名家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裡。葉子和花彷彿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朱自清最擅長用美人的形象來涵蓋包容大自然的優美,在《荷塘月色》裡,他以“亭亭的舞女”之美、“剛出浴的美人”之美,“蕩著小船,唱著豔歌”的採蓮的“少年的女子”之美,來烘托荷塘月色的朦朧幽靜。月明林下美人來,這位美人香肌半裸、輕揮執扇,在微風過處送來的縷縷荷香中,你與你的白月光浴罷共眠,解下那紅肚兜,灑一床雪花白,月光美人情意深遠。午夜夢迴,你恍惚醒來,發現滿床月色,還陪伴著你夜深枕畔細語。


月到中秋時,月光是白中透微黃的暖調色彩,“一輪秋影轉金波,飛鏡又重磨”,詩中的金波指的就是一輪金黃色的月亮。到得深秋時節,清澈玲瓏的月色又變為白中含藍調的銀輝色澤,清夜無塵,月色如銀。白露之後,梧桐樹葉飄零,月色變淺,蟋蟀的鳴聲變成越來越痛苦疲憊的清虛悲咽應答,生物們有聲有色的一年也就又過去了。纖塵不動天如水,一色無痕月共霜。秋光清淺、秋明空曠,此時月色被濾得淨透,淨透後那樣成熟的恬淡,任何色彩都恬靜地包容在秋的清瀲之中。


四時的月色


至於冬夜的月色,給人一種寒噤的感覺。在霜濃或飄雪的晚上,月色在落葉間堆積得很厚,卻又被斜風削得飛薄。寂寞冰輪,無言獨步天心。冬夜的月光銀耀,如霜如雪,冷絕白絕,觸手成冰,輕撫著一派蕭殺之氣的蒼茫大地。置身於這個境界中,總能感受到冷冷的月光背後所隱藏著的深沉的緘默,併為此惶恐而孤獨。


月色在每一個階段都好看,但的確是有細微差別的。把月色握在手心,就是握住了不同夜晚的心事。現在的我,正處在春夜的月色茫茫中。春夜的月色,輕撫微有煦溫,美得有情有意,熨貼可人。在這含蘊柔情的月色中舉袂迎風,彷彿自己也要成為一縷宛轉的氣流。佇立在春夜,眼中溶著月色,眉梢有淡淡的風,是一種什麼感覺呢?就像在喜歡一個遙不可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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