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就在那看似敷衍的三言兩語中,她一顆真心,一生就此輕付

故事:就在那看似敷衍的三言兩語中,她一顆真心,一生就此輕付

本故事已由作者:七宸,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佈,旗下關聯賬號“深夜有情”獲得合法轉授權發佈,侵權必究。

1

靳遠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以為洛琳琅只不過是一個誤入風塵的嬌弱少女。

那時他在青樓裡剛和別人談完一筆交易,酒意上頭飄飄欲仙往外走的時候,一個人“不小心”迎頭就撞進了他的懷裡。

投懷送抱這種事靳少爺見過不知凡幾,然而他挑起對方下巴低頭一看,內心頓時就崩潰了。

懷中的“美人”有一張濃妝豔抹如同炸毛孔雀的臉,一邊凸出一個詭異的非人類造型一邊眼皮抽搐地拋著媚眼,單看外表洛琳琅神似一個瘋得超凡脫俗的神經病,難怪所有人看見她都小心翼翼地繞道走。

然而靳遠看到她的眼睛時,心裡動了一下。

那個女孩有一雙生氣勃勃的眼,乾淨得根本不像是這裡的人。

“你。”他醉醺醺地拉住洛琳琅的手,豪情道,“開個價吧。”

一語既出,驚掉青樓裡一眾人的下巴。

他當時並不知道這個神棍似的小姑娘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千面狐,易容之術天下無雙。他更不知道洛琳琅早就被刑部招安,現在只是奉命潛伏在這個青樓裡,只要他流露出一絲一毫的輕薄之意,就會立刻有一堆捕快撲上來將他一頓胖揍繩之以法。

最近這青樓裡常有姑娘遇害,當總管刑部的白衣公子徐白衣告訴洛琳琅這個消息時,洛琳琅還傻傻地問了一句: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聖上下令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需要你來充當這個採花賊的誘餌。”

“……我可以拒絕嗎?”

徐白衣拔劍出鞘,那曾經飲血無數的寒泓倒映著他斯斯文文的笑容,橫在了洛琳琅面前,“琳琅,我再給你一次回答的機會。”

那一刻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箴言浮上心頭,洛琳琅豪邁地拍案而起,右手怒指著徐白衣,義正辭嚴道:“作為刑部捕快的一員,你怎麼能質疑我為組織做出點奉獻的覺悟呢?”

以上,就是洛琳琅出現在青樓的全部原因。

當靳遠出現的時候,洛琳琅就已經提高了警惕。眼前這個人稍微有點醉酒,個子高挑,端莊冷峻,看起來身手不凡,完全符合刑部對那個變態殺人犯的一系列推測。

靳遠問出第一句話以後,洛琳琅的推測就更加篤定了。

很好。千面狐在心裡暗自磨爪,獵物上鉤。

2

洛琳琅想,我真傻,真的。

她單知道靳遠是個變態,沒想到變態也分很多種類。有像這次通緝犯那樣殺人如麻的,也有如靳遠這樣,殺人不見血的。

“每個人都應該實現自己存活的價值和意義。”青樓暖閣,紅綃帳裡,靳遠握著洛琳琅的手,十分嚴肅地從個人定位談到天下大同人人有責,全方位多角度深層次地洗腦了洛琳琅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末了握著她的手說,“姑娘,你這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有沒有考慮過換個職業?我很樂意幫點小忙。”

空有一顆抓賊心,結果卻遇到一個聖父,洛琳琅呆滯片刻,回應道:“……呵呵。”

如果說靳遠只是糾纏洛琳琅一天也就罷了,她頂多把這當成一個噩夢。可怕的是,之後整整十五天,靳遠每晚必到,花錢必點洛琳琅,青樓裡的姑娘羨慕得要流鼻血,唯有洛琳琅悲傷逆流成了黃河大合唱。

還讓不讓人安安靜靜地辦案子了?

靳遠那個缺心眼的壓根沒注意到洛琳琅情緒不對,他當時帶洛琳琅出去吃飯,嘴上喋喋不休地洗腦,手上片刻不停地手撕麻辣小龍蝦,剝好了扔到洛琳琅面前的碟子裡。洛琳琅立刻搖著尾巴忙不迭地叼來吃了,案情瞬間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

很快,洛琳琅就在共享烤魚、燒賣、灌湯包中與靳遠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從一開始的抗拒,到最後樂顛樂顛地跟著靳遠出去覓食,儼然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衣食父母。案子在靳遠的攪和下停滯不前,而刑部的捕快們暗中紮了靳遠無數次小人。幸好徐白衣已繪出了那命犯的畫像,這段時間青樓裡也並沒有姑娘出事。

然而這天正午,洛琳琅偷懶小憩時,有人走過來,將手放在了她的背上。

“姑娘,有沒有興趣和我單獨喝一杯?”

不懷好意的語氣實在太過明顯。

洛琳琅眯眼,看著與畫像上如出一轍的人把自己帶進了一條偏僻無人的小巷。她袖中藏著匕首躍躍欲試,忽的,有一隻手從旁邊橫伸出來,牢牢抓住了她!

洛琳琅一驚,難道這犯人還有同夥?

與此同時另一個聲音氣洶洶地響起:“你不能跟他走。”

靳遠渾身酒氣,大著舌頭對洛琳琅道:“他出多少錢,我出十倍!”

洛琳琅潸然淚下,奮力推搡著靳遠想要把他趕走,“這不是錢的問題……”

猛然間她一個激靈,眼角掃到那犯人手中的刀光——那犯人竟是忍不住要在這裡出手了麼?

她下意識地回身,就要將靳遠護住,誰料還沒碰到靳遠的衣袖,那醉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閃身來到那犯人面前,左手一記耳光“讓你搶我的人”,右手一記耳光“讓你搶我的人”。

那犯人猛然間遭此奇恥大辱,暴怒之下只想活劈了靳遠,然而靳遠步伐踉蹌,卻像是某種極為高妙的步法。犯人伸手去抓他,就像是一頭笨熊想要撲蝴蝶那般,根本無法碰觸到他的一片衣角。

最終犯人不甘地怒吼一聲,終於被靳遠活活抽暈了過去——也不知道是被打的,還是純粹被氣的。

靳遠依然歪七扭八地靠在牆上,他身上滿是酒氣,然而卻並不上臉,只在眼尾皮膚略薄的地方透出燻然如桃花的紅暈來。

好看得簡直胡攪蠻纏。

而洛琳琅三觀都要碎裂了,“……靳遠,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推銷。”靳遠打了個酒嗝,深思片刻,又道,“你做這一行有什麼好,經常碰見這種暴徒。”他指了指外面那昏迷的犯人,“為什麼不來試試跟我混?”

洛琳琅憂傷地望了一會兒天,答非所問道:“其實我過得很好,你別來管我。”

她繞開靳遠,在心裡發誓以後就算刑部再怎麼威逼利誘,也別想她再來青樓拋頭露面。冷不防靳遠把一張千兩面額的銀票塞進她的手裡,擰眉道:“我付過錢了。”

洛琳琅瞪著他。

靳遠肯定道:“所以你今天晚上歸我了。”

洛琳琅握著票子,電光火石之間下了決定:不管怎樣,她今天掙的銀子絕不上交。

“你聽我的沒錯。”這個青年目光深邃且飽含深情,簡直不像喝多了的樣子,他雙手平推,深沉道,“我會帶給你更光明美好的人生。”

洛琳琅:“……說真的,你是不是搞傳銷的?”

3

“又被談了一整晚人生?”

當洛琳琅頂著一對熊貓眼前往刑部時,在路上偶遇了刑部白衣公子徐白衣,他帶著些許宿醉的酒意如此問道。

洛琳琅十分嫌惡地看了徐白衣一眼,心想這人昨天晚上不知道又跑到哪棟酒樓裡去鬼混了,順勢又想到昨晚靳遠的樣子……

不,我才沒有在想他。洛琳琅立刻否定:我只是在慶幸兇手終於落網,此後再不必見到靳遠那張令人頭大的臉。

可事實證明生活永遠是洛琳琅的後媽,當見到站在街角的那個人時,洛琳琅整個人都僵住了:靳遠怎麼會出現在刑部這條街上?

靳遠的目光逡巡了徐白衣一遍,最終落在了洛琳琅的身上,帶著一點點的疑惑。

電光火石之間,洛琳琅像是被人醍醐灌頂立地飛昇,她嬌弱不勝地往徐白衣身上一靠,對靳遠招呼道:“靳公子,好巧。”

靳遠的神色立刻變得十分失望,甚至有幾分生氣。

徐白衣才想要說什麼,洛琳琅的指甲奮力掐了一下他的後背,他立刻屈從於洛琳琅的淫威,“親愛的,我們走。”

當著靳遠的面,洛琳琅拉著徐白衣揚長而去。她在心裡默默猜想,那個如聖父般喜歡普度眾生的傢伙會不會追上來攔住她。

可是直到她走進刑部大門,靳遠都沒有追來。

於是刑部持續了整整一個月的低氣壓,低氣壓的源頭來源於頂著一張債主臉的洛琳琅。

洛琳琅總是一遍遍地回想起那天的場景,她想要是當時靳遠衝上來攔住她,她會不會說出這一切的真相?

怎麼可能呢?洛琳琅搖了搖頭,她當年與刑部簽下了一輩子的賣身契,刑部有些事情不方便出面,洛琳琅就負責在暗地裡替他們完成。她就像是刑部一道影子,絕不能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只有徐白衣那種級別的,才夠資格給她下達任務。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說不定就得這樣東躲西藏的,在刑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過完一生。所以她總是行色匆匆,不會為誰停留——事實上,她這種身份,也註定不會有人可以和她相伴。

可事實上她始終記得那天自己挽著徐白衣走到街角,偶一回頭,卻看到靳遠依然站在那裡,花瓣落下,他姿勢未變,看起來莫名寂寥。

我真是個人渣。洛琳琅面無表情地下了結論。

就在她唾棄自己時,徐白衣已經抬腳踏進門來,給她帶來了新的案子。

卷宗在洛琳琅面前緩緩展開,畫上的人眉頭緊皺,一副人生導師的模樣,第一欄寫著他的名字:靳遠。

“這是魔教教主。”徐白衣冷靜道,“經組織討論,他是你這次潛伏的目標。”

這次確實是軍情如火。之前徐白衣追緝一個唐門嫌犯時不幸中了劇毒,強撐著回到刑部,御醫斷定這世上唯有可解百毒的鳳凰珠才能救徐白衣一命。

魔教的鎮教之寶就是鳳凰珠。再加上聖上早欲拿江湖開刀,像洛琳琅這樣的早就紛紛被招安尋求庇護。偌大江湖被清得乾乾淨淨,只剩下魔教一群烏合之眾,如今也要不保了嗎?

洛琳琅想:好吧,至少,她終於知道那人到底是幹什麼的了,可究竟是什麼讓這人理直氣壯地宣稱他可以給她一個更美好的人生?

4

三天後,蜀地內部,靳遠獨自行走在冷清的月光下,這時一個人從陰影中緩緩走出。

那女子揚眉一笑,問他:“想找人談談人生嗎?”

靳遠微微一怔。

自此魔教教主身邊忽然多出了一個年輕女子。

那女子自稱叫千面,有著一張明豔動人的臉,唯一不相稱的大概就是穿著像只炸了毛的火雞,十分詭異獵奇。

千面狐洛琳琅號稱一雙巧手千張畫皮,盛名之下自然無虛,她堅信靳遠絕不會認出她來。所以這人把她帶回總部來,估計也只是聖父情懷再次發作,想要普救眾生了吧。

只是……

洛琳琅有些鬱悶地想,靳遠這個魔教教主,當得可真夠無聊啊。

沒有傳說中的密室,沒有上了鎖的箱子,甚至連加密的信函都沒有。她想趁夜在魔教總部搜查,誰知靳遠看她看得很緊。有一次洛琳琅正在睡覺,在睡夢中只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炯炯有神地盯著自己,睜眼一看才發現靳遠坐在她床頭,嚴肅問她:“你是哪裡不舒服,需要談人生嗎?”

真是一把辛酸淚,無處話淒涼。

更雪上加霜的是,在洛琳琅臥病在床的這段時間裡,魔教總部還遭受了一次突襲。

據說靳遠當上教主是很得罪了一些人的。這次魔教窩裡反,洛琳琅本來打定主意袖手看戲,誰想那些人第一個攻進來的,就是她養病的房間。

後來洛琳琅才知道,她住的那間看起來艱難樸素的小石屋,竟是歷代魔教教主的臥室。怪不得自打她住進來以後,靳遠就天天打地鋪。

當時洛琳琅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教徒們就已經在敵人的進攻下節節敗退,潮水一樣的人群蜂擁而過,留下她一人孤身與一群反派正面碰撞。她身後趕來增援的一群小弟們不明就裡,還在為她吶喊助威。

“看啊,千面大人她竟然孤身一人對抗這麼多敵人,實在是太勇敢了!”

“教主的眼光果然聖明!”

洛琳琅在寒風中巋然不動,一人攔在了數以百計的叛徒面前,看起來倒真有幾分英雄式的悲壯。

勇敢什麼的,孤身對敵什麼的。洛琳琅流淚了:我明明……明明只是被嚇傻了好嗎!

對面的那些敵人看到洛琳琅面無表情好似成竹在胸的臉,忍不住心裡也泛起了嘀咕,兩方人馬就這麼陷入了詭異的僵持。

僵持打破在靳遠出現的時候。

那些敵人看到靳遠出現,其瘋狂程度不亞於蒼蠅看見了有縫的雞蛋,嗡的一聲全都湧了上去。洛琳琅身後的熱血小弟們吶喊著揮舞兵器也前赴後繼地衝了上去,場面瞬間白熱化。

洛琳琅覺得作為一個病號,她現在最該做的就是舉起雙手大喊好漢饒命的同時,默默找一個安全的角落縮進去,假裝自己是角落裡的一顆蘑菇,等待最後的結局。

所有的這些算盤,在看到射向靳遠的那支暗箭時,統統都粉碎成了飛灰。

其實我真的沒有想救靳遠的打算啊!

替他擋下那支暗箭的時候,洛琳琅模模糊糊地這樣想。

他有什麼好的,又囉唆又自我,除了一張臉長得還算能看。可是千面狐洛琳琅的手下,什麼樣的面孔畫不出來?

她壓根不稀罕去救他,可那一刻身體永遠快於理智,她就那麼撲了出去,然後倒下,心裡竟然沒有後悔。

她覺得眼前發黑,靳遠那個不知好歹的居然還抱著她死命搖晃,洛琳琅簡直要一口老血吐出來,卻忽然聽到靳遠顫聲問她:“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才沒有……我只是……腦子被燒壞了。

她在心裡默默回答。

隨即,洛琳琅兩眼一黑,陷入了昏迷。

5

夢中洛琳琅感覺自己起起伏伏,像是又回到了那段在江湖中漂泊的日子。

她父母雙亡,年少飄零,遭遇的白眼呵斥不知凡幾。為了求千面聖手教她易容術,她在山門之下一跪就是數天,到最後冷餓交加地暈了過去,那聖手才終於開恩,讓自己徒弟下山,將洛琳琅帶上山來。

那時洛琳琅初醒過來,努力地睜大眼睛,卻只能茫然地看著眼前一片黑暗。她的小師兄過來問她是不是要吃中飯,卻看見洛琳琅無神的雙眼中流下一行淚來,茫然失措地哭泣道:“我什麼……什麼都看不見了。”

她瞎了。

雖然事後她師兄反覆解釋,可能是她在山下運功抗寒時一時氣血走岔走火入魔,過段時間等瘀血散去就沒事了。可是那段時間洛琳琅還是十分害怕,她穿衣吃飯乃至洗漱如廁這種種小事都必須依靠她小師兄才能完成,這對一個女孩子的打擊簡直是毀滅性的。

萬幸她小師兄沒有嫌棄她,倒是洛琳琅先不好意思。她問師兄,這偌大的山頭,怎麼好像只有她小師兄和自己兩個人相依為命。千面聖手呢?什麼時候才會教自己易容術?

第一次聽她問這種話時,她師兄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安慰她道:“很快的。”

只是還未等到傳授易容術,甚至還未等到她眼睛好轉,千面聖手這裡就遭到了魔教的血洗,霎時間整個山頭毀於一旦。她的小師兄為了保護她,手臂上中了一刀,血肉都翻卷出來,還催促著她趕快離開這個火海。

她當時是怎麼回答的呢?洛琳琅模模糊糊記得自己當時很丟臉地在哭。她一邊哭得稀里嘩啦,一邊說著絕不。她衝進火海里,攥住她師兄受傷的那條胳膊,另一隻手在周圍摸索著,她的手被灼傷得慘不忍睹,然而竟是半拖半拽著將人救了出來。

洛琳琅悠悠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十年前她也是這樣,一出火海便昏了過去,再次醒過來時,身邊再也不見了她小師兄的蹤影,只有手邊放著一卷密集,上面寫著易容秘術四個大字。

她就這樣成長為了千面狐,這十年來她一直堅持不懈地在江湖上尋找她的小師兄,只是江湖之大,哪裡是她說找人就能找到的。

那次她接了徐白衣的任務,在青樓潛伏時正碰見靳遠卷著衣袖走了出來,露出線條精裝結實的小臂,上面一道猙獰恐怖的刀傷。洛琳琅當時腦子嗡的一聲,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衝了過去,一顆小炮彈一樣撞進了靳遠懷裡。

然後她就聽見了與過去相差無幾的男聲問她:“你,開個價吧。”

他沒有認出我來。洛琳琅十分傷感地想。

他買了她十五個日夜卻沒有一天強求過她。靳遠說到嗓子冒煙見洛琳琅不肯鬆口從良,他也只是唉聲嘆氣地灌下一杯又一杯茶水,模樣委屈得好似被主人踹了一腳的貓,打點她的錢卻是一天比一天多,唯恐樓裡的姑娘們欺負了她。洛琳琅從來沒有說過,靳遠為她打架的時候,她心裡……其實是歡喜的。

洛琳琅醒來時正是子夜,靳遠一直等著她。看到她醒了,第一次沉下了臉來,“現在跟我說說,你為什麼要害自己受傷?”

洛琳琅弱弱地辯解道:“明明是你的教眾們先造反的……”

“哦……”靳遠點點頭道,“然後你一看,千載難逢的機會,好不容易能作一次死,趕忙就湊上去了?”

洛琳琅:“……”

靳遠坐在洛琳琅床頭,沉默半晌,忽然拉住她的手,道:“相信我,我會給你……一個安定美好的未來。”

這晚明月如霜,如同掬了一捧清水,落入靳遠的眉目中。洛琳琅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跳漏了一拍,口上卻敷衍道:“我相信。”

對面的靳遠停頓半晌,不知道是不是被洛琳琅輕慢的語氣碎了一地的玻璃心。忽的,他問道:“你到底是誰?”

洛琳琅的心漏跳了一拍,她強笑,“不是你帶我回來的嗎?”

“是啊!”靳遠目光炯炯,“那你認清你自己了嗎?你是誰?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洛琳琅:“……”

……認清了,我是洛琳琅,我想成為揍你一頓的人。

6

洛琳琅也終於享受了一把所到之處萬眾頂禮膜拜的待遇。

魔教教眾們經歷過上次的平叛戰役以後,似乎都把洛琳琅當成了自己人,對於自家教主終於終身有靠這件事歡欣鼓舞。洛琳琅還是第一次看到有教眾喜聞樂見於自家教主找了個非主流的,後來她旁敲側擊,終於得知靳遠這是初戀無誤。

如此純情正直的魔教教主,千面狐唯有無言以對。

在洛琳琅傷愈之後,靳遠似是終於對她徹底打開心扉,甚至帶洛琳琅去看了魔教的藏寶之地。

事實證明,千年基業的魔教,總得有一兩間傳說中的密室撐場面。

而洛琳琅似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便跟著靳遠出去了。

是夜,洛琳琅以自己頭髮疼為由拒絕了靳遠的談人生邀請,她在二更時分吹熄了燈,悄無聲息地摸了出去,直到三更才摸進門來。

她掌心裡是那顆通紅如鳳凰血的珠子,沾了汗,更顯得瑩然生光。

此刻,門忽的吱呀一聲開了,靳遠十分輕快地抱著棋盤走了進來,“我看見你這麼晚了燈還沒熄,擔心你睡不安寧,便帶了棋來與你手談……”

靳遠生來一雙桃花眼,燈光之下流轉如波,他正說著,忽地愣住了,“你手上那是什麼?”

洛琳琅處變不驚,從兜裡摸出一大把紅色的小硬珠子,“你不喜歡吃糖,這是我給自己買的糖豆子。”

既然是來魔教盜寶,她自然早有準備。在來之前她花三個銅板買了一大袋小糖珠,個個外表與鳳凰珠相差無幾。

但洛琳琅萬萬沒想到,靳遠竟然來了興致,“正好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就拿這糖果來做賭注,你陪我下幾盤棋如何?”

洛琳琅的棋藝同她的易容手藝成反比,不過片刻輸得一敗塗地。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兜裡那顆鳳凰珠,連同那堆糖果一起被靳遠搜刮乾淨,同時那人還好心提醒她:“晚上不能吃太多糖,當心壞牙齒。”

靳遠心滿意足地將洛琳琅所有的糖果收入囊中,然後兩人互道晚安。

實在是到了不能不睡覺的地步,洛琳琅再不睡覺就會撲上去,“還給我還給我!”

靳遠再不睡覺,就會撲上去……

洛琳琅還沒想好要怎麼施展美人計從靳遠手上把鳳凰珠再偷回來,徐白衣就已經從天而降,飛鴿傳書約她在城中見面,表情沉痛地對她說:“琳琅,該動手了。”

洛琳琅怔怔地看著他。

徐白衣別過頭去,“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你別忘了你當初來到蜀中的目的是什麼?”

洛琳琅低下頭,半晌慘然一笑,“那……我換血給你,你放過靳遠行不行?”

江湖故老相傳,當一個人中了劇毒又沒有解藥時,那麼還剩下換血這唯一的途徑可以走。然而也只是一命換一命罷了。洛琳琅若與徐白衣身上的毒血相換,她就必死無疑。

“琳琅,你別為難我。你以為你換了血就能保得住靳遠麼?真正想動他的不是我,是當今聖上啊。”

洛琳琅表情不變,“那我不幹了。”

徐白衣緩緩從腰間抽出軟劍來,寒泓倒映著他斯斯文文的眉目,“洛琳琅,官家現在正在整頓江湖人士,你現在要為了一個靳遠把自己的前途都毀了嗎?”

“前途這種東西,你說得實在太遲了。”洛琳琅垂下頭,一副引頸就戮的樣子。

真的太遲了,早在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時候,她就已經稀裡糊塗地把自己的前途交付到了另一個人手上。

那天晚上明月如霜,那人口口聲聲承諾要給她更穩定美好的未來,而她當時回答的是“我相信”。

就在那看似敷衍的三言兩語中,一生就此輕付。洛琳琅想,其實我對他,一顆真心,從未有過敷衍啊。

就在那看似敷衍的三言兩語中,她一顆真心,一生就此輕付。

徐白衣深深地看了洛琳琅一眼,忽的手一指外面,“琳琅你看天上有魚在飛。”

“……”洛琳琅探頭出去,“你說什麼?”

就在洛琳琅轉身的瞬間,徐白衣出手如電,將洛琳琅全身的經脈盡數封死!

洛琳琅不敢置信地倒了下去,她聽見徐白衣對她說:“琳琅,對不起。朝廷早就派出了精兵,在魔教附近埋下了數千斤火藥,今天下午就要炸山。

“在此之前,我受人所託必須要把你帶離這裡,越遠越好。”

如果她現在能開口的話,洛琳琅一定張口大罵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呢?可實際上洛琳琅只感覺五臟六腑都隨著徐白衣這句話被千刀萬剮,腥熱的液體湧上咽喉,再緩緩地滲出嘴邊。

數千斤火藥……魔教那三千教眾,定然難逃一死。

還有她的小師兄……靳遠。

7

如果她來不及阻止這場災難,她至少要和靳遠死在一起。

洛琳琅飛奔在趕往魔教的小路上,一口氣也不敢停歇,她鞋都掉了一隻,光裸的腳底很快被磨出了鮮血。

徐白衣點她穴道的時候,她在最後關頭閉氣移穴,全身只是稍微麻痺了一會兒,隨即很快就調動內力衝開了穴道,趁徐白衣一時疏忽跑了出來。

快點,再快一點,說不定還來得及救靳遠一命。

若是時間趕不及、若是我晚到一步,靳遠,黃泉路上你一定等等我。

洛琳琅披頭散髮地奔到魔教山下,忽然只覺得腳下大地一陣劇烈的晃動,將她整個人都晃得不穩起來。

不要,千萬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洛琳琅驀然抬頭,只見萬千火光霎時間炸裂開來,濃重千嶂的滾滾黑煙騰空而起,迅速吞噬了魔教的山頭。

石塊、碎木四下橫飛,古樸莊嚴的魔教總部,在這一刻灰飛煙滅。

噼裡啪啦的碎石打在洛琳琅的臉上眼中,她拼命似的向山上跑,強大的氣流橫掃而過,將洛琳琅狠狠撞飛出去。

她翻起身來,哇的一聲嘔出一大口血來。如果有人看到此刻的洛琳琅,肯定會懷疑這是不是江湖上千變萬化的千面狐。她就像瘋了似的,不管不顧地朝山上撲過去,直到下一波更大的爆炸來臨,一個人狠狠地拽回她,將她壓在自己身下,替她擋下了這一切。

洛琳琅狠命推開自己身上的人,看都沒看對方一眼,不依不饒地又要衝上去。她身後的人抓住她的手腕,大吼:“洛琳琅!你怎麼就這麼想找死?!”

洛琳琅一呆,傻傻地轉頭看著滿面塵灰的靳遠,後知後覺道:“……我這是死了嗎?”

靳遠一邊把她拉離爆炸現場,一邊沒好氣地數落她:“洛琳琅,你是又想被談人生了是嗎?”

洛琳琅猛然反應過來,慌亂地後退一步,一摸自己臉上,現在那面具還好端端地戴著,根本沒掉。她呆呆地問靳遠:“你……你認出我啦?可是我明明連聲音都改了。”

靳遠一臉不可思議,“好歹我們在千面聖手的那個山頭就耳鬢廝磨了將近一年,後來在洛陽青樓又相處了快一年,你的那些舉止習慣,嗜甜的小毛病,我為什麼認不出來?”

洛琳琅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生平絕技被人一眼看穿不說,一直以來她的各種傷感糾結原來都是白費,“原來你早就知道……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靳遠微微一笑。

洛琳琅在青樓的時候,的確經過了易容改裝,只是她衝進靳遠懷裡時,靳遠無意間摸到她手心,全是灼傷後的陳年舊疤,當時他就想到了火海中那個哭著要救他的小女孩。

他一直沒敢告訴洛琳琅,其實當年千面聖手根本沒想過要洛琳琅上山。是他自己見洛琳琅實在可憐,於是違背師令把她弄了上去。只是那時靳遠也只是個身板未足的少年,上山的路上腳底一個打滑,不幸把洛琳琅摔了出去,更為不幸的是,腦袋先著了地……

就是因為洛琳琅被他摔到了腦袋,所以腦中才會有瘀血積壓,暫時性失明。靳遠出於心虛,那段時間一直為洛琳琅跑前跑後,他沒打算要什麼回報,卻沒想到最後在火海中時,洛琳琅竟然願意拼死救他出來。

害你到如此地步的人是我,為什麼你要這樣……待我好?

後來前任魔教教主在毀滅千面聖手山頭時,瞧上了靳遠的資質,靳遠無法抵抗,只能在臨走前留下了一本秘籍。這些年來他聽聞江湖上有個綽號叫千面狐的新秀突起,後來洛琳琅再易容來到蜀地,自稱千面時,他一眼便認出了她。

別說洛琳琅只是換了個聲貌,就算她化為了飛灰……

靳遠回頭看了看已經化為飛灰的山頭,有點後怕地想,這個就算了吧,認骨灰什麼的,我們還是來談一談更溫和無害的話題。

比如洛琳琅那天挽著徐白衣的手在自己面前招搖過市。

8

“所以那山頂的爆炸到底是怎麼回事?”

終於從驚嚇中回過神來的千面狐成功地炸了毛,狂風驟雨幾乎沒拆了靳遠棲息的小茅屋。

“教主也不是故意要驚嚇千面大人你的。他為了洗白魔教,也付出了很多。”小弟甲勸慰道。

洛琳琅不耐煩地看了對方一眼,卻被小弟甲的表情吸引了。

那是什麼表情啊——驚恐而慶幸,不堪回首而心懷憧憬,生不如死而心悅誠服,“教主用了五天時間給我們講述人生的可能性,工作的多元化,路途的多樣性,魔教組織的平凡之路,安全可靠的賺錢道路,人類存在的意義,社會如何進步。”

洛琳琅:“……”

“基本情況就是這樣。”靳遠摸摸鼻尖,硬著頭皮對處在發飆邊緣的洛琳琅說,“我登上教主之位以後一直在逐步將魔教洗白,我再不想發生過去千面聖手那種尋仇滅門的慘事。當時我到洛陽去,就是找徐白衣商量對策。在那之前刑部曾經表示對招安魔教很感興趣。”

在洛陽時靳遠與徐白衣口頭約定,以鳳凰珠為換,換來了三千教眾下半生的平安。

後來他打馬回了蜀中,留下徐白衣眼看洛琳琅魂不守舍茶飯不思,索性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修書一封給靳遠。表示自己可是刑部高貴冷豔的人物,分分鐘幾千萬上下,給青春期少女排遣解悶的活兒還是交給你來幹。

靳遠一直幹得兢兢業業,並大有把它作為終身職業的趨勢。如果說之前靳遠還搖擺不定,那麼洛琳琅再次出現之後,他終於下定決心要從魔教的一攤渾水裡脫身。

之前前任教主在世時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是以得了魔教之名,想要將其洗白談何容易。靳遠為此謀劃得幾乎要心力交瘁,還觸怒了教中的反對勢力,惹來了一場造反,然而他甘之如飴。

我許諾過的。

我許諾要給你一個美好光明的未來,再不讓這腥風血雨擾你半分。

洛琳琅氣鼓鼓地送別了徐白衣,回頭在靳遠的兜裡翻找糖豆子吃,一邊找一邊很納悶地問靳遠,為什麼徐白衣這次回刑部報到不帶上她了?

靳遠只是笑笑,他不會說他私下裡另同徐白衣做了個交易,花掉魔教千年藏寶,只為了贖出洛琳琅與刑部簽下的那一紙賣身。

他拉起洛琳琅的手,一貫粗心大意的洛琳琅忽然就懂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原標題:《教主,您的面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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