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將秦基偉與上甘嶺之戰（二）
第一軍情作者 吳東峰
提要：1953年6月16日，得勝回國志願軍15軍軍長秦基偉走進中南海。一見面，毛澤東主席就誇讚上甘嶺戰役是個奇蹟，他笑著說：“它證明了中國人民志願軍的骨頭，比美利堅合眾國的鋼鐵還要硬！”
我們15軍45師發揚了高度的艱苦頑強和英勇犧牲的戰鬥意志，我在該師曾號召的“一人捨命，十人難當”。半個月的苦戰中，許多的連隊打光，有的連隊只剩幾個人至十餘人仍在堅持戰鬥；有的連隊戰鬥員全部傷亡，幹部不下陣地，輕傷不下陣地，重傷不叫苦；捨身炸地堡、捨身堵敵人機槍，掩護部隊衝鋒奪取陣地；尤其是堅守坑道的幹部戰士數日吃不到水，吃不上飯，得不到主力的支援，獨立的堅守陣地，自動反擊，前仆後繼，可歌可泣的事蹟是說不完寫不盡.......
——秦基偉1952年10月28日日記
01
45師傷亡過半，師長崔建功：“打得剩下一個連，我當連長；剩一個班，我當班長！”
“白天陣地被敵人攻佔，夜間我們發起反擊，奪回陣地，反反覆覆，仗打得異常激烈和悲壯。” 時任志願軍45師師長崔建功晚年曾這樣與第一軍情作者吳東峰迴憶上甘嶺前7天的戰鬥。崔建功後來擔任過昆明軍區參謀長，2004年9月10日在病逝，89歲。一款叫做《決戰朝鮮》的單機遊戲中，遊戲人物“馬佔水”的原型，據說就是上甘嶺之戰一戰成名的15軍45師師長崔建功。
崔建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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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師打得異常艱苦，五聖山前的兩個山頭，失而復得，得而復失；再失而復得，得而復失......1952年10月15日至20日，45師與美軍在上甘嶺兩個高地上，就這樣形成了拉鋸式的殘酷大戰。
10月20日，上甘嶺之戰的第7天。夜半時分，美七師十七團、二十二團和南朝鮮二師十七團各以一個營的兵力，在30餘架戰機和強大炮火掩護下，瘋狂反撲，雙方激戰終日，反覆爭奪40餘次。五聖山剛奪回的表面陣地，又大部被敵人攻佔——45師參戰連隊大部分傷亡過半，有的連隊只剩下幾個人了。
10月19日雙方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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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沙盤演兵
聞知五聖山表面陣地被美軍佔領時，秦基偉立即打電話給45師師長崔建功。
秦基偉：“崔建功，你們那兒情況怎麼樣？”
崔建功：“軍長，45師快打光了，一個連隊最少的只剩下幾個人了。沒有兵怎麼打仗啊！”
秦基偉：“老崔啊，這陣地丟了，回頭可不好見我喲！”
崔建功手持電話一愣，急忙回答：“那當然！”
2000年8月11日和13日，85歲高齡的崔建功用了整整兩天的時間，向第一軍情作者吳東峰迴憶當時的情景：“秦基偉每天都與我通電話，雖然軍長的語調極平和，但分量則重千鈞！”
崔建功回憶，我們立即召集作戰會議，下定決心，“打吧，打得剩一個連，我當連長，打剩一個班，我當班長。如果我犧牲了，我的第一代理人就是我們副師長唐萬成。” 崔建功在電話中向軍長表態：“一號，你放心，打剩一個連，我當連長，打剩一個班，我當班長。只要我崔建功在，上甘嶺就是中國人民志願軍的！”
衝上陣地的志願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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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路相逢勇者勝！
45師按照秦基偉的部署，充分利用坑道進可攻，退可守的優勢，打得十分頑強，但經過幾十次反覆拼搏，也傷亡近4000人、差不多是全師一半人的代價。當597、9高地又一次失守。134團團長張佔華已無機動部隊可調用，就把團部勤雜人員，包括衛生員、司號員、通信員、宣傳幹事等，全部組織起來，由他親自帶著衝向陣地。他說：“人在陣地在，連隊的同志犧牲了，還有我們呢！”
師長崔建功攔不住，連忙打電話報告軍長秦基偉。
秦基偉先叫參謀打電話命令張佔華下陣地，張佔華正在火頭上，根本不聽。參謀又報告秦基偉。
秦基偉怕張佔華有閃失，親自掛通了張佔華的電話：“佔華呀，不要衝了。我命令你下來！”張佔華剛說了聲“軍長”，便突然痛哭起來，大喊：“軍長，我一定要把陣地奪回來！”
不久，秦基偉接到消息，劉佔華已指揮“雜牌軍”向敵人衝去，硬是把丟失的597.9高地奪回來了。
在對597.9高地的反擊中
19歲的戰士龍世昌壯烈犧牲
他拖著一條被炸斷的腿
用身體將爆破筒塞入敵人地堡
下圖是電影《上甘嶺》再現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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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在對597.9高地的反擊中
為了攻下美軍在0號陣地的地堡
通信員黃繼光捨身堵搶眼
壯烈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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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秦基偉：15軍官兵流血不流淚。為了全局勝利，15軍打光了也在所不惜！
崔建功認為，關鍵時刻，指揮員的決心和意志對部隊士氣具有重要影響。他回憶，這時，秦基偉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講了一番傳遍上甘嶺陣地的一段話。這就是——
“現在整個朝鮮戰場就是上甘嶺在打，這是15軍的光榮！”
“告訴機關的同志們，15軍官兵流血不流淚。誰也不許哭！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傷亡再大，也要打下去。”
“為了全局的勝利，要娃娃婆娘一起上，我也要抬著棺材上，十五軍打光了也在所不惜！”
秦基偉的這段悲壯的話語，15軍的許多人都聽到過。
在上甘嶺戰鬥最緊張的時刻，秦基偉指示軍參謀長張蘊鈺到上甘嶺瞭解情況。張蘊鈺回來向秦基偉彙報時談到了下面這件事。
在45師，師作戰科長宋新安向張蘊鈺彙報戰鬥情況。他談到有些同志攻上陣地後，一排炮打來，負了輕傷；又一排炮打來，變成重傷；再一排炮打來，便犧牲在陣地上......宋新安說著說著，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聲淚俱下。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張蘊鈺既是安慰又是提醒：“我們不能只看到傷亡，要看到傷亡的意義；不能只看到我們的傷亡，要看到敵人比我們付出了更大的代價。”張參謀長嚴肅地說：“你是一個指揮員，在戰場上不能老講這些，老聽這些，不然，還怎麼打仗啊!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打下去的問題。”
秦基偉聽到這裡，表示贊成張蘊鈺的觀點，又說了“15軍官兵流血不流淚”這一番話。
張蘊鈺認為，秦基偉軍長提出“15軍官兵流血不流淚”，並不是提倡“匹夫之勇”，也不是空洞的口號。
張蘊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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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上甘嶺傷亡巨大，秦基偉建議45師在兵團學習的幹部回來參戰。他在對回來參戰的幹部談話中明確提出了一套保證部隊勇氣的標準要求：
第一、陣地全部恢復，寸土不丟；第二、殲滅敵人數目大自己傷亡消耗小，戰鬥最後總結達到敵我傷亡三比一；第三、繳獲多戰果大；第四、有嚴格的戰場紀律克服困難，沒有軟骨頭。
時任15軍宣傳科長李明天回憶秦基偉在談到上述要求時講了這樣一番話，令人印象深刻，秦基偉說：“現在是我們同敵人比賽戰勝困難的關鍵時候。敵人軟，我要硬；敵人硬，我要讓他軟。這是我們在強敵面前打勝仗的重要指導的精神原則。”
秦基偉（左二）與軍參謀長張蘊鈺（左三）
在上甘嶺前線指揮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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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秦基偉：我們要用三個“主義”，打敗美帝國主義！
秦基偉還說：“部隊打勝仗，就靠一口氣，勇氣。這就是為國捨命的精神。”又說，我們要用三個“主義”，打敗美國一個“主義”，那就是用愛國主義、共產主義、英雄主義，打敗美帝國主義。
“15軍官兵流血不流淚”的英雄主義精神，始終貫穿著他們堅守上甘嶺，激戰上甘嶺，以至最後贏得上甘嶺戰役的全過程。
在上甘嶺大戰最激烈緊張時刻，秦基偉時時為他的士兵的英雄壯舉而感動，他在日記裡記下了前半個月許許多多的英雄事蹟。當他寫到有的負傷戰士還讓護士轉告軍長,“趕快派隊伍去將敵人打下去，陣地不能讓美國強盜佔去了”時，這位提出“15軍官兵流血不流淚”口號的老軍人也禁不住流淚了。
秦基偉在日記上繼續寫道：“當我聽到這些事蹟，使我壓不住情感流下了淚。但又使我信心百倍，勇氣百倍。”
秦基偉回憶，上甘嶺戰鬥最緊張時刻，自己坐鎮道德洞，連續7個晝夜，沒有睡過一秒鐘，守在電話機旁，神經高度緊張。一會前面報來情況，好，上去了！奪回來了！心中自然一喜；一來情況，陣地又被敵人奪走了，心情就很沉重。
10月20日
表面陣地全部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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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45師師長崔建功在德山峴師指揮所裡更是熱油燒心，7天7夜沒離開作戰室，出了坑道剛放鬆一下，就差點暈厥過去，上廁所都要人攙扶。我們兩人的通話，嗓子全是啞的。
在上甘嶺戰役中，45師的犧牲是前所未有的，但他們所表現出的英雄主義精神也是前所未有的。
45師上甘嶺戰鬥減員統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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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甘嶺之戰，15軍和12軍在中，湧現出一大批驚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人物，獲“戰鬥英雄”稱號者有：特級戰鬥英雄黃繼光1人；一級戰鬥英雄孫佔元、邱少雲、胡修道3人；二級戰鬥英雄劉興文、龍世昌、牛保才、易學才、王萬成、朱有光等40餘人。
抗美援朝，志願軍中有12人被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授予“共和國英雄”稱號，其中4人參加了上甘嶺作戰——他們是黃繼光、孫佔元、邱少雲、胡修道，其中前3人出自15軍，胡修道出自12軍。
半個世紀後，晚年的秦基偉再次回憶上甘嶺戰役，又充滿豪情又無比動情地補寫了他在上甘嶺日記中未能記錄的英雄事蹟——
我們這支軍隊是什麼樣的群體啊！烈火燒身而紋絲不動直至犧牲者有，用胸膛堵搶眼的有，抱著爆破筒與敵同歸於盡的有，用身體給戰友擋搶架的有，用身體撲上電話線的有，把生的希望無私地讓給戰友，把死的威脅坦然地留給自己的也有。
秦基偉言猶未盡，繼續寫道：“所有這些，灼痛了西方人的視野。對於中國人，他們應該重新認識了，刮目相看了！”
上甘嶺戰役（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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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上甘嶺主力師長不忍看電影《上甘嶺》
【補記】電影《上甘嶺》公映，舉國感動。某日晚，昆明軍區首次放映，軍區組織首長和部分機關幹部集體觀看。時任昆明軍區參謀長的崔建功興沖沖而至，端坐前排。放映不久，崔即起身離席而去。初始人皆以為他出去“方便”，而後在電影結束時才發現，崔座位上一直空空如也。事後，有人好奇地問：“上甘嶺戰役是你打的，這麼光榮的事，上甘嶺電影為什麼不看了？”崔建功回答：“不是不想看啊，而是不忍看啊，我們師傷亡了那麼多人啊，你說我能看下去嗎？”（未完待續）
（“秦基偉與上甘嶺之戰”由第一軍情和一號哨位聯合授權發佈，分8次推出。全文36000餘字。此為之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