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晏秋秋
打開上海地圖，七浦路處於絕對的“黃金地段”。
在七浦路服飾市場周邊，是上海灘的幾大地標。從七浦路出發，走上幾百米，就是蘇州河。走上1公里，就是南京路步行街。如果你還願意多走幾步，上海火車站距離它1.5公里，外灘2.2公里。
從行政區域來看，七浦路橫跨閘北（新靜安）和虹口兩個區，臨近黃浦區。往東，是四川北路。往西，是西藏北路。此地公交、軌交密佈，客流洶湧。一度，是全中國最有名的服裝專業市場。
如今，俱往矣。
我在初夏的一個下午，來到了久違的七浦路。路面顯得空蕩蕩的，沒有那些掃貨客，沒有那些覓貨人，當年那些叱吒風雲的牛鋪，如今已消失不見。只有不斷上來搭訕的黃牛：“包要伐，LV、GUCCI……”一樣的腔調，一樣的用語。
我走了一段，就不想再走下去了。感覺在七浦路，快遞小哥的速度，都有些放慢。“廣蓮香”裡的點心依舊，龜苓膏、豆豉雞爪、杏仁豆腐、腸粉……我卻沒有看到，那個面無表情的收銀大叔。我以前倒是從他的臉上，體會到古龍說的“沒有表情，是一種很奇怪的表情”。
你有多久，沒去七浦路了？
A、
我不知道，還有多少年輕人知道七浦路。
這個彈丸之地，曾經遍地黃金。
20年前，七浦路一個租金10多平方米的鋪位，一年租金14萬，攤主可以賺幾百萬！
保守估計，2000年前後，這裡一年服裝交易額，最高至少可達50億元。
而在許多小姐姐的心目中，七浦路服裝批發市場是“神一般的存在”。兜裡有30元錢，就敢坐公交車往“cheap路”衝。在七浦路買衣服，就是兩個字“便宜”！因為便宜，所以環境髒亂差、店主口中常冒“三字經”，也就可以容忍了。每次逛完七浦路，回到家中，小姐姐們總是三大後悔：為啥沒買？為啥不多買幾件？為啥不再還還價？
到七浦路買衣服，相當於打開命運的巧克力盒。衣服質量好壞，全靠碰。有人10元錢買一件吊帶衫，至今還在穿。有人20元買一件T恤，回家路上就破了。
在這樣的環境中，“討價還價”是必備技能。有多少小姐姐，從一開口就臉紅的“林妹妹”，變成了公開場合伶牙俐齒的職場精英啊，這都靠七浦路的培養。店主開價，不要臉皮薄，直接去個零還價。店主開罵，不要慫，直接回懟。聰明的小姐姐知道，店主開罵，有時是還價還到煞根了，有時也是虛張聲勢。罵歸罵，下次還來這家，這就是人生經歷中的奮鬥！
也有“牛鋪”，從來不接受討價還價。手裡拎著黑色大塑料袋的小姐姐們，穿著帶有標牌的衣服，迅疾地跑來跑去。你就知道，大生意來了！
B、
七浦路是陪閨蜜去的地方，不是帶男朋友去的地方。
很多人坐25路，坐到終點站，然後一條小弄堂穿過去，就是七浦路了。
逛七浦路必須上午去，因為“下午好東西就沒有了”。
七浦路的黃金時代，是路邊攤時代。店主開價30元，可以還價10元。雙方談不攏，買家作勢離去，身後總是會響起“小姑娘回來回來”的招呼聲。有時候還價狠了，攤主不叫了，也有小姑娘會厚著臉皮回去，“個麼儂好便宜多少？”這個時候，就要看你賣萌的水準了。
七浦路是鍛鍊吵架能力的課堂。上海小姑娘中，有伶牙俐齒毫無懼色的，店主就容易吃癟。有的時候，外地人來買衣服，抱怨衣服質量不好，店主就會大聲說：“這叫洞洞裝，儂懂乏？”碰到有幽默感的外地買家，還一句：“你這個衣服一拉就成蘭州拉麵了。”大家哈哈大笑！
路邊攤時代，七浦路的換衣條件，相當簡陋。有的衣服，買下來要拿到廁所去換。有的，現場直接拉個床單，就是個換衣間。
去一趟七浦路，花100元不到，可以買5、6件衣服，那種滿足感，是什麼都比不了的。
路邊攤沒了，進商場了。又是另一種逛法。好比老興旺。先直接去3樓，衣服都是堆著的。店主有時會說：沒有50件，不打折。早上體力好，一頭扎進去，仔細挑、仔細選，有一種尋寶的感覺。
然後就是一樓樓往下。二樓買小包，頭飾。一樓就是大路貨了，19元、29元一件。地下一樓是賣鞋子的。店鋪裡所有的空間都放鞋子了。你看中哪一雙，店員會爬梯子上去拿。
每個人，都有一份“七浦路攻略”，而且每份攻略都不一樣。
C、
七浦路的“公敵”，姓馬名雲。幾乎每個老攤主都說，如果沒有馬雲，他們的人生會更加容易一些。
2000年，是七浦路的巔峰。當年，政府提倡“馬路入市”，七浦路的路邊攤，要全部進到商場。一批溫州、福州人嗅到商機，買下地塊，前後造了12個服裝市場。
以河南北路為界。東邊的虹口區，造了兩個市場。西邊的閘北區（新靜安），造了10個市場。這12家市場，可以容納7000多家商鋪。
“當時是閉著眼睛賺錢。”在七浦路浸淫多年、兩年前把自己鋪位賣掉的X君告訴我：“不管什麼款式，大膽進貨，一般一週內就能賣掉。很多時候，我是拿著下家的單子，去上家拿貨的。”七浦路的鋪位，成為“黃金產品”，“都是一次性付款，幾百萬到一千萬，像買大白菜一樣。”
這樣風光的日子，從2007年開始，走下坡路。到2010年，人人都有了淘寶賬號後，七浦路的頹勢越發顯露出來。
“2010年世博會之後，突然有一天，說鋪位空出來了，賣不掉了。”X君回憶：“那可是個大新聞，七浦路居然也會有空的鋪位？”後來，X君學到了一句話：沒有賣不出去的鋪位，只有賣不出去的價格。但事實證明，這也是忽悠人的話。2018年，賣掉鋪位前，X君仔細衡量過。“和2010年相比，客流大概是15分之一，營收是十分之一。”
“為什麼不開網店？”我問。
X君說：“現在七浦路的店，幾乎都有網店。弄兩個小姑娘當模特，拍好照片直接發群裡了。但是，網店的用處不大。第一，我們的上家也在開網店，價格比我們便宜。第二，網友喜歡服務要好，阿拉這幫七浦路朋友，以前朝南坐慣了，要拼服務業是很難的。”
X君告訴我，現在不少鋪主，都有第二職業。“很多人去當代駕了，一個晚上可以賺兩三百元，補貼補貼店鋪，正好！”
D、
明眼人都看得出，七浦路要轉型，很難。
不遠處，在上海總商會舊址邊上，就是全球頂級的寶格麗酒店，區域的發展，早已超越了服裝市場這樣相對低端的業態。
主流的觀點是，七浦路已經蕭條。時代的發展，會給這裡留下契機。現在，還不到時候。
臺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臺上人唱著心碎離別歌。
我走過短短的七浦路，卻並沒有太多的惆悵。七浦路，至少還是一條行進中的路。它並沒有消失，雖然有些沒落了。時光的前行，有時候會留下歷史的細碎。這樣的邊邊角角，就像太陽下山前的那些光芒，溫柔而曠達。
總是要相信，明天的太陽依舊會升起。在耐心的等待中，種種情緒，如水流過。而記住七浦路這三個字的人們，繼續生活。
圖片來源：新浪網、搜狐網、Jenny的歲月紀事、弄堂春阿姐、稜鏡
編輯： 小黑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