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太庙村的回忆

我的老家,一个翠竹环绕的小村庄,生我养我的故园。我又一次亲近了你!

我的双膝亲近了坚硬的故土。

仲春的故园,气氛凝重,哀戚。

我的老父亲,在生于斯养于斯的故园里安详地驾鹤西去。时间定格在2011年2月下午,农历正初八,一个让华夏儿女敬仰的庄重日子。一位无所顾忌的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在一个毫无争议的黄道吉日永恒远行。

父亲的身体已经冰凉,但我知道他跳动了53个春秋的心脏仍然是热的。他不忍心离开这片故土。

我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的金色时光。近三十年来却和她若即若离。虽然离得很近,却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然而,老家的一草一木始终在我的梦里萦绕,邻里叔伯兄弟姐妹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今夜,我陪伴着老父亲休憩于故园。

此刻,我让忙碌了一下午的邻里们都回家休息了。我和弟弟静静地守在父亲的灵前。春夜,宁静,温馨,微寒。空气里还弥漫着纸鞭的味道,香油灯微弱的火苗在静静地跳动着。我的思绪在故园里游弋......

故园——太庙村的回忆

童年的村庄

儿时的村庄叫太庙生产队。眼前新农村的现代化气息已完全淹没了三十年前的所有痕迹。我记忆的最底层,是成片的竹园掩映着的低矮破旧的土砖老屋。家家户户的房子连墙共壁,大家毗邻而居。说话声,咳嗽声,打嗝声,甚至放屁声,邻家都清晰可闻。我的奶奶天天晚上坐在床上和隔壁的老大妈聊天谈白到半夜,所以我们两家的孩子互称对方“隔壁奶奶”“隔壁大妈”。屋子的土墙都时代久远历经沧桑,墙面斑驳,龇牙咧嘴的壁缝里虫子蜜蜂自由出入,悠哉游哉。紧连的老屋中间形成一条幽深的巷道,十几户人家都对着巷道开着门。我家四间低矮的房子,前门外面是一大间茅草房,里面是猪圈,鸡窝,柴房,厕所。我家和相隔着公家老堂厅的大爷大娘家因为位置居中,所以很自然地成为了人们由屋前到屋后的过道。公共堂厅夹在我家和大爷大娘家中间,大门常年锁着,这让童年的我总想一探究竟。偶尔大人开门,我好奇的眼睛看清了里面可怜的公开财务——大秤,水车,油缸......它的大门口是一个有屋面的公共场所。下雨天或者闲暇时,大人小孩都会聚集于此,谈古论今,谈天说地,东扯西拉,插科打诨,张家山前李家山后,笑语喧哗。间隔个把月,邻生产队的剃头匠陈师傅会在这里给大家剃头修面刮胡子。

故园——太庙村的回忆

这块公共场所的前面是一个大天井。天井的右边是一方十几平米的阳沟,是按“四水归塘”所建,实际上只承接了三面屋檐滴水。因为不是活水,所以常年水色泛绿,波澜不起,只有水虫偶尔点开一圈圈的小涟漪。阳沟边上一间小屋里住着我喊“老伯”的老者。老伯当时应该有六十多岁,小屋里和身上都清清爽爽的,床被纹丝不乱。小小的灶台上油香火辣,让近在咫尺的我流口水。他的小屋里常常聚集着大哥哥们,白天夜晚时常还有人下棋打扑克,偶有笛声笑语声飘进夜幕里。

天井往前便是我们生产队的大门楼。门楼很高大,没有见过大门,大门槛分立于两边的石座上。大门楼屋面完好,有二十多平米左右,地面中间有一条排水沟。右侧是一座年代久远的碓。其时大队部里已经有了柴油碾米机,碓已经完成了粉碎谷物的历史使命,平日里长条形的碓嘴静静地伏于石碓臼里。调皮的小伙伴爬上去,几个人用尽吃奶的力气才翘起碓嘴,立即会招来大人的呵斥,因为碓嘴突然落下会砸着别的孩子,那可不得了。

大门楼外十几丈处是队里的一棵百年老枫树。树身比水缸粗,枝繁叶茂,绿阴如盖,树顶鸟窝如斗,树下盘根错节。秋风扫过,地上撒落很多枫球,乒乓球大小,如刺猬一样周身是茅刺,我们捡回家是好的引火柴,其烟雾可以治一种皮肤病。树下系着队里的耕牛,它们躺在树荫下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

故园——太庙村的回忆

村庄在此起彼伏的雄鸡嘹亮的歌唱里迎接到黎明的晨曦。那个时辰,我肯定沉醉于梦乡。几声轻轻的开门声,便有几个黑影走入飘渺的晨雾或瑟瑟的寒风中。那是勤劳的早起捡粪的叔伯大哥。他们衣服陈旧单薄,在寒冷的冬天早晨,佝偻着身子,机警的双眼寻找着狗粪。一只狗在他们身边跑过,他们会尾随很远。他们不敢走得太远,太阳出山后,还要回来吃早饭到生产队里挣工分。村庄里渐次响起棒槌捣衣声,晨光渐亮,棒槌声连绵激越,全村庄人开始了新一天的沸腾的生活。棒槌声响起的地方叫平塘,婶娘和嫂子们分布在几个石头跳上,鱼儿欢快地在他们身边游来游去,抢食着菜叶。她们急急忙忙地洗着,急急忙忙地搭着话。不敢多耽误功夫,家里鸡鸭猪狗还有孩子等着她们回去料理,急急忙忙地扒拉几口饭也要去出工。旁边有一口污水塘,死水一潭,水色墨绿,夏秋季里苍蝇蚊虫翻飞,那里面只洗赃物荡粪桶。村庄外面还有帮塘,桂塘,刘塘,锅宕。锅宕面积不过半亩,也只洗赃物,后来养起了水浮莲水葫芦,鹅鸭在里面扑腾嬉戏。有一天它被紧掩着田的邻生产队的社员挑土填平了。

村庄开始喧嚣起来。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炊烟袅袅。有孩子到自留地边喊:“伯伯,家来吃饭哦!”旁边有人接茬:“回家要是吃粥,你这伢要吃棍子肉!”早饭后,便响起队长或者记工员粗大的嗓门:“做事走了喔!劳力们做X事,奶奶们做X事!”活儿因季节而异,但呼喊声始终高亢有力,如同宣谕圣旨一样有权威。于是男男女女们都匆匆吃罢早饭,“遵旨”出行,鱼贯地扑入田畈上,拉在后面的还紧跑几步撵上来,有些嫂子边跑边回头骂着哭叫着跟上来的伢子。

故园——太庙村的回忆

留在家里的是老弱病残。小的哭闹,老人先是哄后是骂,再就是无可奈何地拿一根细竹桠吓唬!一声悠长的呼狗声响起,立即便看到几条狗从各个角落里风驰电掣般地向那声音响起的地方冲去。不一会便响起几条狗的呜呜声甚至厮打声。一条甚至几条时运不济未能捷足先登的狗,气喘吁吁眼巴巴地仰望着爹爹奶奶怀里孩子的光屁股,嘴里哈喇子直流。鹅伸长着脖子气宇轩昂地“哦哦”叫着往池塘晃悠,鸭子摇摇晃晃地紧随其后,忠实地追随着;蓬头垢面的鸡妈妈领着一群儿女走向温暖的阳光里,“个大,个大......”下了蛋的母鸡声嘶力竭地叫着,要让田里劳作的主人听见。孩子们上学放学,大人们出工收工,暮色里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又挑起一担粪走向自留地。飞鸟呱噪着往大树上和竹林里聚集,偌大的竹林里鸟儿吵成一片,不知是为鸡毛蒜皮还是为军机大事。如豆的煤油灯在家家土屋里亮起,柴锅炒饭的香味便飘溢在夜色里。就着萝卜白菜,喝点锅巴汤。饭不够,红芋北瓜凑。饭后,带着自家的工分簿到记工员那里记工,又会因为某一个人有事迟到早退扣工分争执。突然间众鸟惊恐齐鸣,定是有不速之客闯入竹园。倘若往竹园里扔进一块石头,立刻会惊起宿鸟无数,一齐惊叫着直扑向黑沉沉的夜空。幼儿在妈妈的怀里或者摇窠里哭闹着,妈妈边摇边唱着摇篮曲:“呵呵呵,呵呵呵,我宝要困觉喔,呵呵呵......”听到的邻居立刻昏昏欲睡。

慢慢地,声音小了,劳累的妈妈也迷迷糊糊了。但还不得不强撑开眼皮下床,积压的家务事不知从哪里下牙。油灯渐渐熄灭,偶尔响起一声狗吠,村庄的夜静悄悄。我的奶奶又靠在床头和隔壁老大妈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了夜话。

离村庄一里地住着我们生产队的几户人家。我父亲的外婆家就在那里。一个秋末,其中的几户同时搬到生产队的稻床上做屋。几户人家新房子比我们的老屋高大,内墙壁刷了石灰,外墙土砖上糊了防雨的稻草。在上梁的喜庆鞭炮声里,我也和一帮小屁伢挤在人堆里抢到了几粒“牛屎糖”。村庄里增加了人气,我们多了几个玩伴,在一起砸纸方子,躲猫(捉迷藏),玩“枪打虎虎吃人”,交换红芋干,炸米泡........时而嘻嘻哈哈,时而哭哭啼啼。让我刻骨铭心的是一位小伙伴“辜负”了我的信任和重托,弄丢了我妈妈从田里捉回来给我玩的一只小乌龟。四十多年过去了,小乌龟是否侥幸逃生?但愿它自由自在地嬉戏于池塘里,寿延千年。当年的小伙伴可谓功德无量善莫大焉!

那是物质贫乏的岁月,我们生产队相对条件较好。大家辛辛苦苦红汗淌黑汗流地劳作,大部分人家基本能够吃饱穿暖。我父亲在别的公社和区委工作,离家有几十里路,妈妈在家里赡老育小,看鸡养猪,洗刷种地,种种家务缠身,生产队里不能多出工。大家给我家好多关照,口粮没有少称,而且都是叔伯大哥们挑着送到我家仓里。他们汗流浃背的身影永远让我不能忘怀。

大爷大娘一家和我家离得近,给我家帮助几乎是事无巨细。家里我妈妈有什么事一个人无能为力,都会向大爷大娘一家请求帮忙,他们都会有求必应。我准备上学时突然发病,昏迷不醒,妈妈吓得手足无措只有啼哭。大爷小爷还有别的叔伯先到公社打电话给我父亲,随后轮流抱着我抄近路往我父亲工作的公社赶,接到电话急慌慌往回赶的我父亲与他们中途相遇,到医院让我捡回一条小命。如果不是大爷小爷他们,今天我就不能在这里写这些文字了。

童年的村庄虽然寒酸,但现在在我的心里却色彩斑斓,温暖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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