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小社君,原創首發,歡迎個人分享轉發
每到過年,我便會提前差不多一個星期回到鄉下的老家。
鄉下早已經沒有往日那般熱鬧,陳舊的老房子外牆內壁青苔斑斑,房屋裡黴氣麋集,走進去就能感受到一股冷風撲面而來。
我回去的那天,張婆坐在門口掰毛豆,她見到我之後,起先是站起來打量打量,後來放下手裡的毛豆,小腳碎碎的跑過來,然後握住我的手,和小時候一樣,輕輕地拍打我的屁股。
“儂又回來啦,一年又一年,長大了”
和我寒暄了幾句之後,又回去掰毛豆了。
“苦命的張婆”
張婆住的這所老房子,是一代又一代傳下來的,中間也有過修修補補,因為村裡的地比較空曠,所以老房子的格局都比較大,中間一個大院子,兩側分別是廚房和廂房看,張婆就住在一側廂房。
住的時間久了,就能慢慢體會到,村落里老人們的淒涼。從早到晚,除了在煙霧籠罩的廚房裡張羅一日三餐之外,張婆的生活百無聊賴,每天中午、傍晚坐在村口那棵歪脖子樹底下的鞦韆,搖著一把葵葉扇與鄰里拉家常、逗小孩玩就是她唯一的消遣娛樂,晚上八時許就熄燈睡覺。
說起來,張婆也是一個苦命的女人,丈夫年輕的時候就在外頭養了別的女人,有了別的家庭,自己辛苦拉扯兩個兒子,兩個兒子一個吸毒、一個跟了混混。大兒子成家之後也養了小三,後來離婚了,現在也不知道身在何處,小兒子染上了吸毒,常年在戒毒所,留下她自己一個人在老房子裡還有後院的一群小雞。
如今的張婆一臉愛滄桑,年輕時烏黑的頭髮已有如嚴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根根銀髮,半遮半掩,若隱若現。臉上條條皺紋,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她平時總穿著一件藍色的上衣、黑色的褲子, 慈祥的眼睛總是笑眯眯的,說起話來又清脆又好聽。
臨近過年那幾天,張婆委託村裡的年輕人幫忙買年貨,她喊我過去幫她貼對聯,我進去之後,看到她的屋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陳舊的八仙桌雖然已經有點搖擺,但是卻被擦得沒見到任何灰塵,房樑上木雕的蜘蛛網清晰可見,牆上褪色的壁畫慢慢結了網。
貼完對聯之後,已經是傍晚了,張婆給我倒了碗水,執意要留我下來吃飯,我說不用啦,家裡人都等著呢。
張婆沒挽留住,就掰了幾瓣橘子給我,看了一眼紅色袋子裡的橘子,有些已經發黴泛白了。
我問她的孩子今年都不回來嗎?她長嘆了口氣:
”別人生仔我也生仔,怎麼我就這麼命苦呢“
暗黃的煤油燈,照在滿是褶皺的張婆臉上, 微微下陷的眼窩裡,一雙深褐色的眼眸加上凝滯的眼神,滿是淒涼。
“老鼠風波”
有一天清晨,我出門便聽到張婆屋子裡傳來陣陣的罵聲,“吃我的住我的,你還要咬我,我打死你這個畜牲”
我心裡想著,張婆獨居一人,平時為人熱心也不與人交惡,怎麼今個兒發了那麼大的火,進去之後才發現,原來是張婆拿著竹棍在打老鼠。
張婆給我看了她的腳拇指,昨晚被老鼠給咬了,上面還殘留著一些血漬,我見到之後趕緊去拿棉花幫她擦去,老鼠已經被張婆打死了,但是掀開床蓆,下面窩著粉白的七八隻老鼠仔唧唧亂叫,我說我要不把這些老鼠仔丟火坑裡好了,面得禍害,張婆急忙勸住我:“它們也是小生靈,怪可憐的,你端拿到屋後山林放生吧。”
我只好極不情願地把這些孽種放生了,心裡想著張婆莫不是老糊塗了吧 。
“養孝子才能防老”
聽到張婆說最多的一句話就是,
“人老了,不靠子女不行,都說養兒防老,我這輩子都沒有拿過他們一分錢”
養兒防老是農村根深蒂固的觀念。我想張婆如果能夠重新再有個伴兒就好了,也許日子會比現在更好一些。但是在他們所處的年代,“老有所依,老有所伴”就是一種奢望,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但是女人在道德上不敢越雷池半步,只能恪守婦道。
她也曾春水煎茶、松花釀酒,卻如今老無所依,孤苦無伴,守著漫漫長夜從昔日的黃花大閨女到如今的老態龍鍾。
“淒涼的離去”
有一天早晨,張婆在後院餵雞,結果不小心踩到雞屎滑倒了,一直過好久才被村裡人發現,送去醫院檢查的時候,尾巴骨已經裂了,村裡的人幫忙聯繫到他大兒子,大兒子就趕忙回來,但是摔倒後的張婆似乎更虛弱了,最後大小便失禁,神志有點恍惚。
在醫院待了一個多月之後,醫生說還是送回家去吧,治不了了。
在臨走的前幾天,大兒子都陪在張婆身邊,擦拭身子,清理排洩物……她一直希望自己老有所依,這也算是張婆最後的體面了吧。
聽說張婆走了的時候,我有點說不出話來,滿腦子都是她坐在門口掰毛豆的樣子,清脆地喊我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