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落枯葉,枯葉滋養土壤,肥沃土壤幫助果實,緩慢而穩定地生長。
——《人生果實》
文|冬實
我有時想,一個人長期過濾掉焦慮形成的溫柔,去除汙濁透出的清澈,努力勞動而沉澱的樸實,這些能否培壅出一個好的面目來。
這種猜想在津端修一身上得到了肯定的印證。
“我有時候會仰慕他,哇,他長得真好看。”
這是87歲的英子對90歲的津端修一的感覺。還挺恰當,此時的津端修一面容清瘦,氣質儒雅。他中年時的一點油膩,完全被洗滌掉了。現在,反而是越長越好看了。
紀錄片《人生果實》記錄的是津端修一和他妻子英子的故事。
她們結婚五十多年,在一個類似世外桃源的地方生活了四十多年。英子每天在她的院子裡照顧她的植物,各種花樹與蔬菜,柿子、櫻桃、土豆、芋頭、蘿蔔,雪球花、橡木、竹子、慄樹……兩人一共種了70種野菜和50種果子,這些是他們一日三餐的來源,也是他們每日相伴的親密夥伴,她用這些植物長出的食材自己做果醬、蛋糕等。
而津端修一,每天會寫十張明信片,然後把它們寄出去,他和朋友的聯繫主要靠書信,並不見面。壽司店老闆可能會收到一張卡片,上面寫著,“吃了你的壽司,我有了動力,謝謝”。
津端修一也會幫助英子打理院子。
他寫了一些提示語,“報春花,春天來了”,“竹筍,你好”,“甘夏,做果醬”,“鳥盆,請自便”……真是個有生活情趣的男人。
樸實的津端修一也曾有過與別人一樣的生活和工作,他曾經是一位很有實力並頗有些名聲的建築設計師,在一家房地產公司任職。一次,在一個新項目的設計時,公司從經濟優先考慮並沒有採用他的設計。修一希望設計的答案在自然中尋找,他的想法因太過前衛與現代社會經濟為首的理念無法吻合。想法不同,他的設計就沒有了意義,他開始慢慢地遠離建築城市。
他想做一個實驗,一個人也可以創造一片森林。
這應該是個艱難的決定吧,別人都不這樣做,又有太多的未知。最終,津端修一選擇了忠於自己。確定了一件事,緩慢而堅定地做下去,終會有果實,這是他的信仰。
薩特也說,“我們只有在力圖對其他人做到襟懷坦蕩的時候。才能為我們自己照亮這個陰暗區域。”
其實,對他人襟懷坦蕩首先要對自己坦蕩。
我們是隨著社會節奏跳舞的人,而津端修一選擇追隨的是自己的內心。或許,忠於內心的人更容易達到幸福。
他買了一塊地,在那塊光禿禿的地上建起了房屋。
“房子就像是生活的珠寶盒。”
他們開始過別人嚮往但又不敢過的生活。
津端修一號召在家後的山上種上一萬棵樹種。
“讓我們一起種下橡樹吧。”
四十年,那些樹慢慢長大。
他們將枯葉倒在地上,希望能滋潤土地,讓植物緩慢而穩定地生長。修一和英子也就像那些植物一樣緩慢而穩定地生長。
一些家務,到了這個年齡可以請人整理,英子有時這樣想,但津端修一對她說,
“我們必須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情,然後努力地工作。這需要花費一些時間,但我們會找到一些新的事情。”
勞動不僅讓他們保持生活的能力和規律的生活,也讓他們保持健康和活力。
以前總覺得老人幹活是一件可憐的事情,如今,突然感覺能做事是一件美麗而幸福的事。對老年人的生活也不再那麼懼怕。
他和英子開始在院子裡種植、刷漆、澆花、種菜……
在這裡生活了四十年後,英子愈發仰慕丈夫。在她提出某一想法時,津端修一會對她說,“當然好,聽起來很棒。”
他們出了書,有人採訪爺爺,他說,
“對我來說,她是最棒的女朋友。”
這真是讓人心安。而英子同樣也毫無保留地去支持丈夫。
“你越是認真生活,你的生活就會越美好。”生活越來越向著他們想要的方向走去。
修一雖然離開了城市,但並沒有離開設計,也沒有離開他的本心。修一為一精神病院進行設計,
“我90歲了,這是我晚年的偉大項目,我拒絕任何酬金或設計費,請隨便詢問細節。可能會發生好事。”
可能會發生好事。
這是一個有愛的人,讓人想到宮崎峻。
這一次,他的建築理念得到了回應和支持。
有一天,兩人坐在一起,奶奶問爺爺,
“如果我先走,你會怎麼樣呢,我很好奇呢。”
然而,事情並按照英子想的那樣發展。
在一個平靜而平凡的午後,修一除草後小睡,再也沒有醒過來。先走的是他,並不是她。兩人終於只剩下了一個人。
英子,這個與修一一起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女人,則繼續以他生前的方式生活著,緩慢而堅定地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