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鸝
《煙鎖重樓》曾被票選為立意最高的瓊瑤作品，老梁故事匯點評說這部作品寫出了格局和情懷，觸及人性弱點。作品女主夏夢寒與男主江雨杭的戀情艱難壓抑又悽美動人，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今天，筆者想談一下這部作品的言情主題帶來的三個漏洞。
雨航和夢寒
01“姻緣錯配”背景下，夢寒的精神出軌被合理化
女主夏夢寒出嫁那天，新娘矇頭的紅巾被風吹走，不偏不倚落在了丈夫義兄江雨杭頭上。夢寒和雨杭瞬間對視，一眼萬年，帶給讀者和觀眾“姻緣錯配”的感慨。
主角光環的護佑和籠罩，讓夢寒和雨航的戀愛顯得理所應當。二人在女主羅敷有夫的情況下，屢次傳情。
夢寒嫁到曾家沒多久，雨杭因靖南和奶奶的刁難負氣出走。曾父牧白苦苦挽留仍阻擋不住雨杭離去的腳步。這時夢寒追出來，無限曖昧地對雨杭說，你的存在對我而言是一種精神慰藉，你是我的一個支柱，沒有了你，我在這裡的生活就只剩下苦悶和空洞，你可不可以為我留下。面對這傻瓜都聽懂的表白，雨杭糾結良久，最後堅定地說：我留下。這一幕深深烙在了讀者和觀眾的心中：夢寒的惆悵、雨杭的痴情，默默湧動的無限曖昧，美的令人心醉。
可再美的情感互動也不能合理化婚內的精神出軌。雨杭繼續留下充當“精神支柱”，夢寒作為靖南的妻子，給不了雨杭任何回報，更不可能和他繼續發展。夢寒含情脈脈地要求雨杭為她留下。等於告訴雨杭：我對你有意思，但不能和你繼續發展，你能不能在不和我繼續發展的情況下守護我。如果跳脫出作品情節，一個有夫之婦對丈夫以外的男人進行如此告白，想必立刻被冠以“渣女”的罪名。儘管是緊要關頭的真情流露，夢寒的行為確是非常不負責任的。
靖南在世時，夢寒和雨杭的情感互動遠不只這一次。夢寒奉公公之命勸雨杭成家，對雨杭誇讚過甚，雨杭毫不避嫌地問：如果你是未嫁之身還會不會這樣說？夢寒生產的緊要關頭，雨杭十分曖昧地表示你的存在對我同樣重要。生完孩子生怕自己沒說清楚，又跑回來補充說窗外的煙霧像鎖，鎖住了重重樓閣裡的人，委婉地繼續表白。
夢寒生完小孩雨杭來探望......
二人發乎情止乎禮，未做任何逾越分際的事，加上強大的主角光環，讀者和觀眾們都感覺這是一對苦命鴛鴦，他們的情感互動苦澀又甜蜜，令人唏噓不已。可主角光環再強大，終究掩蓋不了夢寒精神出軌的事實。夢寒的丈夫在外拈花惹草，是個地道的花花公子，似乎讓她的精神出軌顯得情有可原。但事實上，對方的過錯不應該成為自己犯錯的理由。小偷偷你東西，你如果以牙還牙也去偷他東西，那你是不是無罪呢？當然不是。
姻緣錯配惆悵苦悶，丈夫花心萬分心痛，都不能成為有夫之婦精神出軌的理由。
牧白和雨杭
02 雨杭的人設不合理
雨杭是曾牧白沒敢認的私生子，他才能出眾，溫文爾雅，是民國初年的北大畢業生。為了報答“義父”的收養栽培之恩，他義無反顧回到安徽白沙鎮，獨當一面，為曾家經營船業，為義父分憂解勞。雨杭一直對自己身世耿耿於懷，因被拋棄而自傷自憐，因自傷自憐而不肯結婚。
孤兒自傷自憐可以理解，但因此不願結婚就有些荒唐了。簡愛是孤女，她對愛情的渴望異常強烈，為和羅徹斯特結為夫妻義無反顧。楊過父母雙亡，被世俗拋棄，他無懼十六年的等待也要和小龍女天長地久……雨航因被拋棄自傷自憐而不肯結婚，實在牽強。
雨航有能力，有學歷，體貼溫柔會看病，是個適婚年齡的有為青年。這樣完美的人設，不想結婚也就算了，甚至連一個追求者都沒有。民國初年北大畢業善於經商這些元素決定著他見過大世面，有過許多女同學，沒有追求者不是太奇怪了嗎。當然，言情小說家總會拍案而起鏗鏘有力地解釋道：這就是緣分！他一直在等著女主阿！可是站在雨杭的角度來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會對未來的弟媳一見傾心，更不會預見到弟媳的丈夫會突然死去，自己會有機會與心上人共赴人生。他只是在生命的原野上過活的平凡人，對未來一無所知。作者以上帝的視角，給予雨杭的人設，並不合理。
夢寒和靖南
03 曾靖南的死突兀又蒼白
從夢寒雨杭視線交匯暗生情愫的那一刻起，靖南就變成了多餘的人。讀者和觀眾都恨不得他立刻死掉，讓夢寒雨杭可以合情合理名正言順地戀愛。
隨著故事的發展，夢寒和雨杭這對有情人在性格，價值觀，人生觀等各方面表現出驚人的一致。處理“秋桐事件”，二人對卓家的照顧與憐憫如出一轍。面對靖南的拈花惹草，二人一樣的斥責。面對老奶奶的封建守舊扼殺人性，一樣的不敢苟同。夢寒和雨杭互相欣賞惺惺相惜。雨杭每次出走，都在夢寒的眼淚與挽留中擱淺。夢寒的每次危機，雨杭都會陪伴左右全力相助。
當這對有情人彼此互訴衷腸，視對方為“精神支柱”時，這段大伯與弟媳間的苦戀，在封建禮教人倫道德的壓制下，在羅敷有夫的遺憾中，在觀眾的嘆息中，幾乎走進了死衚衕。
恰在這時，靖南死了。他被情敵砍了十幾刀，血肉模糊，淒涼地死去。他的死，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巨大巧合，是作者為成全苦苦相戀的夢寒和雨杭而有意為之的結果。
但曾靖南的早逝，斧痕明顯。
夢寒和靖南
首先，曾靖南拈花惹草仗勢欺人不務正業確實不是什麼好人，但不算什麼好人的人是不是就沒有活著的權利，是不是就沒有成長的機會？法律判人死刑一般會量刑而為，殺人的人才會判死刑。更何況，靖南有靖南的痛苦，他努力改善與夢寒的關係，得不到任何配合和回應，才繼續放縱走上不歸路（請參見昨天的更文“在這部立意最高的瓊瑤作品中，花花公子也曾為婚姻付出過”）。拈花惹草仗勢欺人的人可以沒有好結局，但絕對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的人卻被作者無情地寫死，只因他阻礙了男女主角繼續戀愛。可以把這種邏輯概括成：“不讓男女主正常戀愛的人終將滅亡”“誰不讓我戀愛誰該死”。當然，此邏輯瓊瑤奶奶不是第一次用。《水雲間》中的翠屏，原本是一個王寶釧式的傳統女性，為丈夫苦守多年，養育女兒，她出場沒多久就被寫死，因為她的存在會導致杜芊芊梅若鴻無法繼續婚姻。
都說《煙鎖重樓》是立意最高的瓊瑤作品，三觀正，大情懷。可惜這部作品的人物和情節設計仍然無條件地為“言情主題”服務，“我戀愛我有理”“阻礙我戀愛的人不得善果”的愛情觀依然有跑偏之嫌。
許多人把瓊瑤小說定義為歐巴桑文學，只能幫助人們打發無聊的時光。“瓊瑤小說三觀不正”早已成為熱詞，好像活在現在的讀者真的變高明瞭，完全有能力憑藉毒辣的眼光區分那些與主流背道而馳的價值觀。不容置疑的是，瓊瑤小說在過去幾十年中，有過驚人的影響力，無數讀者為之傾倒。這無數的讀者們真的分不清善惡黑白，缺乏起碼的是非觀嗎？當然不是。
他們只是過分被男主人公的愛情故事所魅惑，很少冷靜理性地評析鑑賞。只要我們肯換角度，閱讀的同時多問幾個為什麼，批判性地閱讀，不只價值觀不會被帶跑偏，還會有完全不同的體驗和收穫。
瓊瑤奶奶年近耄耋，她的時代已然過去。有人鬆口氣說，毒害了一代人的言情鼻祖終於要下臺了。而匪我思存、桐華、明曉溪等新一代的言情作家早已登上歷史舞臺，並迅速擁有了眾多粉絲。讀言情小說，怎樣在體驗閱讀快感的同時仍能保持獨立的思想，保持理性的批判意識，成為一個對自己負責的讀者將成為我們必須面對的問題。
（配圖來自網絡，侵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