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巡警道轶事之一:与头把交椅失之交臂的张祥会

光绪三十三年五月二十七日(1907.6.7),清廷为筹备立宪新政,降谕改革官制,于各省增设巡警道,负责全省警政。[1]次年四月十七日(1908.5.25),宪政编查馆考核民政部所拟《直省巡警道官制并分课办事细则》,奏请清廷颁行。[2] 其中规定:“各省巡警道须谙习警务,并熟悉地方情形。遇有新设此项道员或原有巡警道出缺,由该省督抚在实缺暨本省候补道员内遴保二三员,奏请简放,或先行试署。民政部亦可预保存记,遇有缺出,由军机处开呈候简。[3]”对此,山西巡抚宝棻二话不说,谨遵照办。

消息传出,山西官场一片哗然,多少人不禁为之怦然心动,企盼谋得此项实缺,其中自然不乏徒有虚衔的候补道员。按照清朝官制,道员为介于督抚以下、州府以上,分管某一个行政区域或专管某一特定事务的正四品文官,大致相当于当今的地市级或厅局级干部。此官职无定员,因事而设,通过科举、保荐、积绩、捐纳等途径均可获得。换句话说,只要学而优则仕,亦或朝中有人、具有一定业绩、乃至舍得掏出大把银子,弄顶官帽戴戴均非难事,但不一定会有实缺。没有实缺的道员即为候补道。通常情况下,其候补的结果不外乎四种:一是名至实归,得以替补某位道员出缺;二是退而求其次,去某个相同级别的新设官署或临时机构谋份差事,也算功德圆满;三是屈尊俯就,高职低配到知府、知州一级实缺,总归聊胜于无。由于晚清官场腐败,致使候补道数量畸多,僧多粥少,以上三种结果仅仅属于少数门路广、靠山硬的候补道员,大多数则属于第四种,始终处于待业状态,与任何实缺无缘。更要命的是,清代官规不授实职不受俸,也就是说,赋闲在家的候补道除了有身官服穿,被人尊称一声“道台”外,连口皇粮也混不上!若非家境殷实,简直就是废物一个,毫无生计。处于如此境遇,一旦有个实缺从天而降,怎能叫人无动于衷?于是乎,大家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门子的到处请托,有银子的上下打点,一个个争先恐后往巡抚衙门钻。这种情况着实令巡抚宝棻头大,颇费思量。不过,在他心目中毕竟有杆称门星,在众多竞争者中最属意的,还是试用道(清代候补道中的一种)、时任山西巡警总局会办的张祥会。

作为一员身负朝廷重托的封疆大吏,宝棻深知:““警政为内治根本,举凡巡警、消防、户籍、营缮、卫生诸务,无一不关民生利害。晋省省城巡警迭经整顿改良,规模亟应推行各属及各乡镇,以期逐渐进步。兹当筹备宪政之时,责成尤重,非有实缺大员提纲掣领专司督率不能收整齐尽一之切。[4]” 而张祥会“勤慎安详,历年会同臬司志森办理警务,随事考究,措置有方” [5] ,的确能够堪此重任。

笔者囿于资料有限,未能探究张祥会其人的来龙去脉,也不知他这顶试用道的官帽从何而来。但就当时的山西官场来说,要论“谙习警务,并熟悉地方情形”,的确无人能够与之比肩。

史载,光绪二十九年(1903),时任晋护抚赵尔巽正式将保甲局改为巡警局,“委派按察使(即臬司)丰伸泰兼任督办,主持其事。[6]”同年,山西试办警务学堂,“由署理布政使胡湘林、按察使丰伸泰会同巡警局道员张祥会筹设。[7] ”可见,早在山西警政肇始之时,张祥会便已跻身其道,以试用道员身份具体承办有关事宜。此后数年间,又相继辅佐过程仪洛、吴匡、丁宝铨、志森四任臬司,在山西警政建设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光绪三十四年十二月十七日,宝棻在向清廷奏报晋省编练巡警情形时,对此概要回顾道:“晋省于光绪二十七年遵奉谕旨编练巡警各军,将原有保甲局改为巡警,设立总局一处,并按五路设分局五处,招募巡兵三百名,定章开办。复饬各属裁汰捕壮各役,一律改练巡警。经升任护抚臣赵尔巽于二十九年,将办理大概情形奏咨立案。惟其时基础甫立,而警学未兴。复经前护抚臣吴廷斌奏设警务学堂,延聘东洋教员,另订教授管理章程,招考开课,以储警材。至三十二年,现任藩司丁宝铨在臬司任内,以省城巡警饷绌兵单,不敷分布,遂募足四百名,订立规则,并附以各属巡警及学堂简章,详经前抚臣恩寿批准,通饬遵办。该司志森抵任,接续办理。是后,正太铁路直达省垣,商旅往来,地方日形繁盛,原有兵额实不足资保卫。欲议增募,又苦款项难筹,因念警务学堂与该局归并合办。适值高等生毕业,改章续办,即辞退洋员,并遵章令学生自费,岁可节省银九千六百余两。又将局内旧有亲兵、护兵等名目,一律裁并,增募巡警六百名,又添募马巡,将旧时规则逐一增改,另订章程。至是,省城巡警统计共一千名,岁需额饷伍万伍仟七百余两。除前项裁节之款抵支外,仅添筹银三千九百余两,兵额加倍而糜饷无多。此晋省历年来筹办巡警之实在情形也。[8]”

那年月,巡警总局一向由历任臬司领衔督办,会办则由张祥会一以贯之。臬司作为专司一省刑名按劾的三品大员,其职责甚广,涵盖司法、监察、治安管理、监狱管理、驿站管理、风俗教化诸多方面,既无可能也无必要事事亲力亲为,因此,张祥会虽然名为会办,实为总办,具体职掌一切警务事宜,在山西警政迭次改良过程中功不可没。与此同时,他将山西警务学堂也打理得有声有色。“山西警务学堂章程甚为详细完备,各类报刊竞相登载,并为部分他省所效仿。[9]”“先后考取官学生、兵学生共一百四十名,分为初等、中等、高等三科,以次递升,合计三年毕业。嗣因警务需材孔亟,若俟递升毕业再行录用,深恐缓不济急。其时初等已届毕业之期,因择其程度较优者,派赴各属试办警务。复变通章程,将初等改为速成科,六个月毕业。自三十年起至三十三年止,速成科毕业六次。适高等亦届毕业,计两科共得三百余名,均经考验给凭,派充省内外警务长及巡官、区官等项,以资实验。并将高等各生缮造成绩表册,详请奏咨,给予出身。此晋省历年办理警务学堂之大概情形也。[10]”

在“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官场惯例中,张祥会能为历任臬司所倚重,以“五朝元老”独善其身,可见其“勤慎安详” ,办理警务“随事考究,措置有方”,才能的确非同一般。因此,此番官制改革,张祥会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山西巡警道这头把交椅似乎手拿把攥,非君莫属。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辛辛苦苦煮熟的鸭子居然插翅而飞!

原来,晚清请托之风盛行,宝棻虽然有心选贤任能,但也不能脱俗,难以抵御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的朝野请托。这些请托人上自当朝权贵皇亲国戚,下自亲朋故旧袍泽同僚,有些实在让人无法拒绝。无奈之下,宝棻只得左右权衡,绞尽脑汁斟酌出一个哪方都不得罪的折衷办法,在本省候补道员及实缺知府中一举遴选保荐了四名巡警道候选人,并于宣统元年三月十五日(1909.4.4)上奏清廷,请旨从中简放一员。四人中忝列首位的是张祥会,以后依次为补用道、山西调查统计局总办王为幹,太原府知府杨树,在任候补道、大同知府翁斌孙[11]。在所列四人中,前两位为尚无正式官职的候补道员,后两位为实缺知府;并且,只有位居首位的张祥会符合谙习警务的条件,其余陪列诸位纯属门外汉,此前皆无此项专门经验。从中不难看出宝棻的用心,直至此刻,仍在暗中力挺张祥会出任巡警道。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清廷朱笔一挥,圈下的竟是名列第二的王为幹。这可真是世事难料,天命难违,宝棻机关算尽,最终还是误了张爱卿的大好前程。宣统元年三月二十日,内阁奉上谕,正式宣布山西巡警道员缺著王为幹补授[12]。

巡警道设立后,原巡警总局自应归并办理,于是,张祥会的去留便成为一桩棘手问题。张祥会虽未能如愿履任道缺,但总办警务多年,并不愿就此放弃长期经营的领域,但又不愿屈居王为幹门下。适逢山西遵旨将警务学堂改为高等巡警学堂,张祥会遂自告奋勇操办此事。名为协助老上司志森办学,实为守住警务学堂这半壁江山,静观待变。在此期间,张祥会越发尽职尽力,综合考察山西警务学堂历年办理实情及全省警务需人情况后,认为部章要求高等学生以本省举贡生员及中等以上毕业各生考选,“此项合格学生难招足数”,而现有警务学堂高等科学生已入学半年,若就此散去另招,未免有些可惜,故“即就原招各生,令照部定课目改习”。此办法甚合巡抚宝棻之意,山西高等巡警学堂随即照此改设[13]。

俟至当年八月,果然风云突变,巡警道王为幹因“才不胜任”遭到宝棻参劾,以同知通判降选,遗缺暂由臬司志森兼理,张祥会似乎再次得到执掌全省警政大权的一次机遇。不料,一个月后,即传来民政部郎中连印外放山西巡警道的消息。张祥会东山再起的希望彻底破灭,从此心灰意冷,向宝棻讨了个署理冀宁道的闲差,从此一去不回头,由山西警界悄然而出。

一场山西巡警道头把交椅之争就此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