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报纸上的中国历史

(前言)

很多中国人初到加拿大的印象是:不觉得哪里像“发达国家”。的确,如果以高层建筑的数量来衡量,加拿大的两大城市多伦多和蒙特利尔比不上北京、上海。但问题是,以“摩天大楼(skyscraper)”为现代化的标志,那在北美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事了。二十一世纪,最能体现一个国家现代化程度的,我觉得应该算是“挨踢(IT)”,信息科技。 人类的智慧来源于积累。从代代口头相传的神话、到甲骨龟背上的刻画再到伟大的纸的发明,我们中国人的祖先倾尽他们的智慧,想为我们留下更多的“知识产权”。但是在“传播知识”这个领域称霸将近两千年的纸、在二十一世纪终于遇到了它的对手:电脑与网络。把知识存储进“电脑”,并且让知识变成“可搜索的”,实在是太利于传播知识与教化人民了。

前面两段都是铺垫。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当我从电脑网络中找到了加拿大《环球邮报(The Globe and Mail)》1844(满清道光二十四年)年以来的存档、并且能够通过关键词搜索查看的时候、我被震惊了:加拿大确实是名不虚传的发达国家。诸位同仁,你们说我对加拿大报纸上什么内容最感兴趣?对了,就是中国。我用China这个关键词搜索,看看一百多年前的加拿大人眼中的中国是什么样。同时我也按中国发生大事件的日期来查找(比如1911/10/10和1949/10/1),看看加拿大人是如何“实况报道”的。

(一)

最早的报道:1844年

数据库中最早的报纸日期是1844年5月2日,星期二。只有一个版,而且很不清晰(看得出,是从文物上扫描下来的)。我瞪着发酸的双眼,没能找到任何关于中国的信息。上面讨论的话题是:年度预算(我注意到,货币单位是英镑)、爱尔兰、土耳其、皇家国会众院。我接着往后找。

找哇找。终于在1844年九月十日星期二的报纸上发现了China这个词。内容没什么新奇,说是从印度加尔各答(英殖民地)通往中国的邮政线路将要开了。从伦敦到香港的通讯,需要48天。

道光二十四年,中国人在干什么?在这两年之前,英国政府武装贩毒,在鸦片战争中轻易战胜满清军队,两国签订《江宁条约》(1842)结束战争状态、并且制定了允许英人在中国境内合法经商的若干条款。在这之后,美国和法国非常欣喜地看到英国人开拓出的这个新市场,积极寻找办法分这杯羹。终于在1844年,美国和“大清国”签下《望厦条约》(7月),法国则签下《黄埔条约》(8月)。这些条约开启了明朝灭亡之后中国封闭了近二百年的大门,把中国连上了世界贸易体系的“食物链”,并在这食物链的底层奋斗与挣扎。在这个时候,我们听到从中国到英国的正式“邮路”开通的消息,不感觉奇怪。

(二)偶有微澜:1845年

接着看报。再次看到China这个词,是在一篇题为《美国和英国的战争》的评论文章中,时间是1845年2月18日星期二。美英两国为了俄勒冈的归属而起摩擦,环球邮报的记者评论道:“在他们(美国人)取得整个北美大陆后,下一步就是加勒比海的所有岛屿,然后是中国和印度。我们很想知道美国人是否也会设法使澳大利亚也脱离英国……”。 这 位加拿大评论员远在道光二十五年,就认定中国只是列强手边的一块肉了。不仅将中国和英殖民地印度相提并论、而且很担心美国人先下手得到中国。对比当时的满 清皇帝的态度,似乎还并没有把这些“夷人”放在眼里。清廷的对外政策,还是以“抚”,也就是糊弄为主。比如先答应谈判、然后再慢慢拖时间。清廷没有丝毫的 兴趣去研究西方各国的基本国情和长远策略。

1845年六月三日星期二,环球邮报报道:英国的另一个殖民地澳大利亚刚刚开始与中国的贸易。本杰明-伯伊德先生将要把澳洲羊毛输入到中国。 不 知当时的中国有没有为“纺织品设限”,“羊毛配额”什么的。虽说中国是被强行打开大门的,但如果中国的普通民众也能有机会享受一下廉价的澳洲大规模生产出来的羊毛,也算是善事吧。就像是如今,中国廉价的纺织品造成了美加纺织工人的失业、却使更多普通的美加民众穿上了便宜又实惠的中国造衣服。

1845年8月19日,报道了一件大事。但是这件事却发生在当年的4月8日。邮报报道说,当天蒙哥马利和杰克逊(副领事)两位先生在广州的城墙边行走,无缘无故地遭到了流氓的袭击。他们被羞辱和抢劫、但并没有受伤。香港总督已经照会两广总督耆英(英文名Keying,似乎有“关键人物”的意思,很有创意),保证以后英人的安全,但Keying还没有答复。另外,虽然英国商人已经可以进入中国的开放口岸,但英国货物卖得并不好。 这 里的“流氓”也许就是我们课本中“满怀义愤的村民”吧;甚至是佛山黄飞鸿和他的民团弟子在警告英国人“不要窥视广州城”?他们所谓的“受到羞辱”其实他们 自己也不理解,语言不通嘛;也许是在警告他们“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反正我没有找到中国方面对这件事的记载,就发挥想象力吧。

(三)交通与贸易:1847年

在1846年全年的邮报中,我没有发现关于中国的报道。

1847年8月四日,一条短消息说,一艘名叫seawitch(海洋女巫?)的船于上月26日到达纽约港。这艘船从中国广州启程,历经81天到达,刷新了这条航线的最快纪录。中国近代第一位知名留学生,容闳,是在1846年离华赴美的。我们可以推测,容闳一行在船上经历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

8月11日,一则茶叶广告吸引了我。这家公司叫“Canton Tea Company (广州茶叶公司)”,自称是纽约大公司的独家代理,拥有最全种类的茶叶。最贵的一种茶叫做“imperial extra fine (皇家级品)”,1.25英镑每磅;大多数茶售价在0.5至1英镑之间。 由此我想到多年前我在中学历史课本上读到的话,说是中国的茶叶和丝织在欧美极受欢迎,为中国赚取了大量白银;直到鸦片战争前后,鸦片被大量输入中国,中国才变成白银输出国。引发美国独立战争的所谓“波士顿倾茶事件”据说也是因中国茶叶而起,看来中华民族的这个饮茶习俗,还真是威力不小。可惜现在时髦青年只爱“星吧克”之类,把中国茶馆推向全球难道不是个好主意么?

(四)我为什么摘录这些细枝末节

细枝末节的历史,往往能让后人真切地感受到当事人生活的环境、以及他们的思考与奋斗。当我们以一页书十年、一百年或几百年的速度阅读历史书时,我们往往忽略、19世纪的一年和21世纪的一年的长度是一样的:都是365天。尽管在19世纪的后半页,中国经历了太多的“三千年未有之巨变(李鸿章语)”,似乎每天都有不平等条约、战争、冲突、造反、镇压;但我很有信心地说,当时的中国人和现 在一样,把大部分的闲暇时间花在闲谈、聚会、逛街(赶集)、看演唱会(戏曲)上了。突如其来的灾难,往往会降临到一个局部地区;一段时间过后,又恢复如常;甚至,被故意的忘掉。

(五)中英互殴与杀民谢敌

1848年一月十五日,《环球邮报》详细报道了美国传教士Walter Macon Lowrie之死。W.M. Lowrie是美国参议员Walter Lowrie之子,1819年出生。1842年他受长老会(Presbyterian)派遣到中国传教。先在澳门工作,1845年到达宁波。1847年夏天,他应邀到上海参加一个会议,在返回宁波的途中,遭到“海盗(pirates)”的袭击。据说他被抛入大海中淹死。我照例在网上搜索中文关于这个传教士的资料,但是除了知道了他的三个中文名(娄礼华、娄理华、卢维),对他的死还是没有更多的了解。难道说(如果)这件事错在中国人,中国人就应该把它忘了?只记得那些受欺负的事就行了?就好像日本人仅仅纪念“原子弹爆炸日”而不反省武装侵 略?接着,更坏的事发生了。三月25日,《环球》发出了一篇关于中英冲突的更血腥暴力的报道。原来上一年(1847)的10月28日,在广州城外一个叫Hawangchu-kee(黄竹岐)的地方,六个携带枪支游玩的英国人不知何故与当地中国居民发生冲突。在他们开枪打死一个中国人后,这六个英国人被全部杀死,尸体被抛入河中。英国香港总督John Francis Davis(戴维斯)闻讯大怒,向耆英施压,要求他立即采取行动。耆英以“稳定压倒一切”为准绳,以“绝不让洋大人生气”为依据,不仅判处四个中国村民死(没有看到相 关的侦察、抓捕过程,谁知道是不是替罪羔羊),而且邀请英人前来法场观看“现场直播”,以取信于英人。关于死刑的过程,《环球》有详细的描述,一百多年过去了,那淋漓的鲜血和在地面上滚动的头颅还让我这个读报人胆战心惊(下面是我根据原文的翻译,所有的感情色彩来源于原作者。我很不愿意翻译这些东西,但为 了让大家感觉到历史上的悲惨过去,激发大家更多对人生、民族和社会的思考,我硬着头皮译了。不当之处请海涵。)1847年12月21日早晨,蒸汽船死神号(Pluto)携带着(英方)官员,于七点半到达黄竹岐。他们看到中国士兵(刽子手)已经在祖宗祠堂列好了队。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一个看上去勇猛的、穿着端正的农民被压了上来、来到英国士兵和中国士兵的中间。他的双手被捆了起来、嘴被塞住、双臂被强行抬起以使他的头低下。行刑手举起了又长又重的刀,只一下,把犯人的头扫到了地下打滚;同时,可怕的躯干倒在了另一边。剩下的三名罪犯不过是简单的重复。只不过最后的一个、也是最年轻的一个,试图反抗;但这是徒劳的。这整个 的程序是如此迅速,以至于直到那些罪犯的尸体被抬进棺材、蒸汽船上的最后两名Gentlemen才到达行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