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夭折的春装和即将到来的三月“生死线”

文 |《浙商》全媒体记者 蔡筱梦

在杭州代理服装品牌的温州人阿麦,在拒绝了记者的采访之后就下楼到小区遛弯去了,他老婆告诉记者,这几天阿麦每次遛弯都要一个多小时,“可能是在想未来的打算吧,当然想得最多的是那上千万元的库存”。

记者的一位朋友,是淘宝男装品牌garcle的主理人,他告诉记者:“许多做淘宝品牌的人困在老家没法复工,在园区里的仓库也被锁了,就算现在有订单,也没法发货。”

在杭州乔司生产衬布的工厂老板徐峰告诉记者:“三月份是一个重要的生死线,过了三月份,春装就很难再卖出去了,有些地方甚至要开始卖夏装了。但可怕的是,大部分品牌服装企业的春装早就已经堆在仓库里了。”

“生死未卜”的春装


“我们品牌全国有几百家连锁店,一家店一个月的损失起码几十万,再持续下去真的不敢想。”


瑶瑶是温州人,一直和爸妈在成都做服装生意。他们家是典型的温州家族企业,有自己的服装品牌,自己的服装加工厂,负责管理的都是亲戚。过年前瑶瑶和爸妈一起从成都回到温州,没想到一待就是一个月,原本早该开工的服装厂和商场里的专卖店,全面拉闸。

这几天,瑶瑶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家帮她妈做入库单,全国各家门店现在都有自己的微信号,门店经理开始在微信朋友圈卖货,当然还有做直播的。“正月十五之后快递陆续开始恢复了,微信上多多少少会有些订单,我们家这几天心情缓和了点,幸好大家的消费信心没有被完全打击掉。”

但是,和线下几百家连锁店的损失相比,当前的线上订单显得有点杯水车薪。“这一波影响最大的其实是自己做品牌的企业,特别是主攻线下门店的企业。”瑶瑶的家族几乎拥有自己的服装产业链,生产和销售都是自己来,服装厂也不接代加工业务,专注自己的品牌,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自己做品牌的,年前春装都已经做好交货,商场推广也做了,春装已经在仓库里了。做线下渠道为主的品牌,运营成本比线上要高得多,租金、员工工资、商场扣点等,固定成本在那,降不下来。”

实际上,只要是自有品牌的服装企业,年前春装已经交货是常态,不管是线下还是线上。“做下游的企业相对轻松一点,也就是分销商,他们大不了不进货了,没有库存压力,服装行业最怕的是库存太多。”

按照地域差异,春装普遍上新时间为南方1到3月,北方2到4月,对于线下渠道商而言,春装基本上年前都上柜了,而对于线上电商企业,年前图片已经上架,库存已经在自家仓库。按照业内习惯,当年的货款基本上都在春节前结清,当然也包括员工工资和年终奖。

“我们线下店铺的推广方案早就做好了,很多预算都花出去了,我们同时还有自己的天猫店铺,天猫店的大量拍摄和美工成本也已经花出去了,春季主推款的推广费也投了。”瑶瑶强调,每季新品的推广费用会占销售额的20%左右。

显然,疫情解除之前,消费者是不会到实体店购物的,而电商平台虽然会因为物流的恢复缓解一点压力,但真的只有一点而已。“春装消费的黄金时间段其实就一个月,很多地方三月份都可以买短袖了,而且消费者的购物欲在接下来会有什么变化还是未知数。”

对于瑶瑶一家而言,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等待线上订单的来临。“这批春装的销售情况肯定会影响今年秋冬款的生产和流通,因为春季的库存眼看就已经要压到秋季卖了。”


库存就是生命

对服装企业来说,一定程度上库存决定了他们的生与死。“库存就是未实现的利润,销售出去了是现金流,是下个季度上新的采购款、投资款。针对品牌来说,冬季库存没卖完,就要投入现金做春季款,春季没卖完,就要投钱做夏款,你现金流断了就死了。”淘宝男装品牌garcle主理人板凳告诉记者,不管是对哪一类服装企业来说,库存积压都是最致命的打击。

“库存的折旧速度也是很惊人的,你要是积个半年,货值可能不足原来的一半。库存增加还会产生时间成本,降低现金周转率、耗费人力物力,占用仓库。”

疫情之下,2019年的冬季服装清货算是完美错过春节档这个黄金期。“2020年一月份的销量,同比去年下降了90%,线下损失是最严重的,相当于过年期间买衣服的这批人没了。”

但板凳保守估计,在流通渠道中,2019年的冬季库存比2018年增加10%以上,而服装行业的净利润率也就只有10%左右。

不管是小品牌还是大品牌,库存几乎是压在他们身上最致命的压力,疫情之下情况尤为严重。“小品牌几百万库存,大品牌几千万上亿的库存,如果持续积压,那问题就大了。目前的库存主要是冬装补单的和已经交货的春装,如果三月份销量还没上去,那春装也没什么希望了。”


三月份这个生死线似乎成为了行业共识。在乔司经营衬布厂的徐峰也告诉记者,如果三月份疫情结束,那么问题不会太大,但是如果超过三月份,那些库存的冬装和新上的春装就会大概率滞销。“有些服装厂和品牌商,之前的春季款订单因为物流问题,发不了货,现在下游经销商可能直接就不要货了,因为没人买啊。”

板凳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一个小型淘宝服装品牌如果要准备5款春装上衣,每款200件,面料要投入30万元,其他成本大概22万元,人工成本个月2万元,仓库一个月2万元,上新拍照起码4万元,这样加起来总共需要60多万元。

然而,就2019年的行情来说,正常销售一个月也只能卖15-20万元,要卖三个月才能回本,也就是说,这一批春装的投入,本身就需要卖到秋天才能实现盈利。“大部分款式确实是这样的,除非你卖到一个爆款,能快速回本。”


核心问题是供应链

疫情之下,商场、服装厂、仓库、物流全面停摆,供应链的任何一环被卡,都会对品牌商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在服装行业里,自有品牌的公司其实是在产业链最尾端,因为前面任何一个环节卡住,品牌就做不下去。”板凳告诉记者,目前从业者最希望的还是能够尽快恢复供应链,如果供应链运转不了,即使消费需求来了,也应对不过来。

“我就有一批裤子卡在工厂,只剩最后一道工序了,工厂没人上班,我接下来就算上新,也没法发货。”板凳不得不为此延迟店铺的上新计划。

“我知道许多在杭州做淘宝品牌的朋友,这段时间特别焦虑,一个是他们作为创业者大多都在创业园区办公,仓库也在那里,大多数园区还处于停摆状态,你线上卖货也没用,发不了。”板凳强调。

徐峰告诉记者,杭州的服装厂,有一小半都是温州人办的,不仅老板来自温州,很多员工也是从温州来的。“目前这些老板都还在温州回不来,员工也是,即使回到杭州也还要居家隔离14天,如果这个政策继续沿用,那这批服装厂的复工时间就又会比一般企业晚了。”

作为温州人,瑶瑶目前也无法回到成都,“我爸心里着急,虽然现在工厂就算复工了也暂时不会做新订单,但是等到需求来了你再开工,就来不及了。”瑶瑶告诉记者,在杭州四季青做服装生意的,有大半都是温州人和丽水人,目前都遇到同样的复工难问题。

复工难是服装制造工厂面临的第一个难题。“不开工就是亏损,而且服装厂恢复产能的时间会比其他刚需制造业的时间要更久一些,加上温州地区返乡时间的延后,就会出现一种局面,要么人回不来,要么回来了上不了班,再要么上班了没单子没活干”。徐峰告诉记者。

但是,目前服装厂最担心的问题,是订单违约和未来订单骤减。“尾款尚未付清的订单,很多客户会选择毁约,或者是压价、欠款,因为没人买了,很多春季款的单子会直接黄掉。”徐峰表示。

“这波有些小型服装厂真的会有倒闭的风险,特别是有些冬季羽绒服补单的,衣服都差不多可以交货了,只差最后一道工序,结果客户宁可损失定金也不要货了,那服装厂就要自己承担这部分亏损,羽绒服的成本是很高的。”板凳估计,定金一般占整体货款的30%左右。

板凳的做法是将定金与布料钱都先付给工厂,“因为我怕我的工厂倒闭,如果厂子倒了你的供应链就真的出问题了,我的现金流比较健康,所以我有能力就先多付一点货款。但是,这批春装目前也只能压到秋季上了,所以对很多工厂来说,未来订单是有损失的。”

那么,这波疫情过后,夏装订单是否会有新增?消费者的报复性消费会不会在夏装上有所体现?

“即使消费反弹,供应链上原料辅料商由于信心不足都是谨慎备货,会容易出现有生意也没有产能的现象。而且,夏装的利润本身就不高,单价低,很难赚钱,服装企业一般都更重视秋冬款。”板凳解释。

板凳表示,他最怕的是恶性竞争。“如果消费反弹了,大家都在四折五折地卖,那对行业打击也会很大。”


“我们会好起来的”

在接受记者采访后的第三天,瑶瑶告诉记者,他们的线上订单一天之内新增了一百多单,好像一天比一天好了,“虽然线下店铺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但我觉得我们会好起来的。”

上世纪90年代开始,瑶瑶的爸妈就开始做服装生意,起初是在温州开厂做西装,后来去了北京,加入了北京大红门服装批发市场,后来做了自己的品牌。“我们家做了三十几年服装生意,对做自己的品牌这件事还是有一些情怀的,实际上自己做品牌真的很难赚钱,好多人都是靠别的投资养品牌,但总是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品牌,而不是永远做代工厂,永远卖别人家的衣服。”

板凳也不是全职的淘宝品牌主理人,他的正职工作是在一家互联网保险公司上班。他大学时代就在香港做品牌牛仔裤代购,工作之后,一点点用工资撑起了自己的品牌。他说等到疫情过去,就每天下馆子吃饭,点外卖绝不用满减优惠,“餐饮业这一波太难了,我们要互相支持一下。”

身在产业链上游的衬布厂老板徐峰则显得更有信心,他觉得三月份之前情况一定会好转。“复工会有一个缓慢的过程,我们是人员密度很高的制造业,首先是生命安全要保障,希望大家都能熬过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