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78年的七月七日,一代帝王李煜死於汴京,這一天本是他的生日。他吟誦著“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隨後喝下了趙匡胤賜下的毒酒,詞帝李煜就這樣離開了他又愛又恨的人間,《虞美人》也便成為了李煜的絕命之作。葉嘉瑩先生曾評價李煜道:“悲歡一例付歌吟,樂既沈酣痛亦深。莫道後先風格異,真情無改是詞心。”
李煜天資聰慧,通曉音律,善詞章,工書畫。書法學柳公權,十得八九;他自創金錯刀筆法,如寒鬆勁竹;他用卷帛寫大字,被後人稱為撮襟書;他畫墨竹,煙梢露葉,有清爽不凡的神韻;他博聞強識,藏書閣中有書十餘萬卷。
“生於深宮中,長於婦人手”,李煜的少年時代是在錦衣玉食中度過的。輕歌曼舞,詩酒歡愉,金爐飄香,歌舞昇平,美酒佳餚,管絃聲聲。李煜在這樣的生活裡沉迷與陶醉,此時的他也許從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沒有想過外面生活的危險。
李煜18歲那年,娶了南唐元老重臣周宗的女兒,便是後來的大周后。史書上記載她:“通書史,善歌舞,尤工琵琶。”李煜與大周后志趣相投,婚姻生活十分美滿。後來,李煜得到了唐代的《霓裳羽衣曲》殘譜,大周后和他一起修改,將此曲修復。
然而這樣的甜蜜並未持續太久,大周后不幸染病臥床。雖然李煜朝夕相守,衣不解帶地照顧,但她美麗的生命仍然只停留在二十九歲。李煜悲痛萬分,甚至想要自殺。雖然得到臣子搭救,然而每每觸物傷懷,他仍是悲痛不已。
李煜有著真性情,像孩子一樣天真。正如王國維所說:“主觀之詩人,不必多閱世,閱世愈淺,則性情愈真,李後主是也。”也許這就是作為詩人李煜自身的優勢吧。這樣的真性情讓他在詩詞的世界裡恣意遨遊,任性揮灑,讓他將真情化作詩意,感動了千百年。
但是這樣的真情卻讓他在亂世中顯得單薄與無力,他無法守護他的國土,保護他的子民,甚至是他自己。
公元975年,宋軍攻破了南唐的城門,再也無法逃避和自保的李煜肉袒出降,受盡了屈辱。次年,李煜帶著南唐君臣后妃,跪拜宋太宗趙匡胤。李煜希望以自己的一片赤誠,獲取宋太祖趙匡胤的寬容之心。他以為自己的真心實意能夠換來一時半刻的安寧,然而他終究還是想錯了,趙匡胤是政治家,不是詩人,他沒有那麼善良和寬容,他的心裡只有權利。李煜的主動示好,在趙匡胤看來就是懦弱無能,就是亡國之君的投降行為。
李煜希望保留自己作為帝王的尊嚴,然而他根本不具備維護這種尊嚴的能力和底氣。他成為了階下囚,成為了亡國君。每每從醉酒中醒來,看著戒備深嚴的高牆深院,感受著寂寞悽清,回憶著往日的繁華奢靡,李煜覺得肝腸寸斷,涕淚沾襟。他筆下那些悽清愁苦的詞句,有如汩汩流水,源源不絕;又如陣陣笙簫,悽惻哀婉。
而此刻他的詞風也變得更加感人,更加情深。他在夢裡重溫舊日的繁華,然而現實的無情將殘夢驚破。
《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夢中越是歡喜,醒來便越加悲涼。窗外的細雨打溼了窗戶,也澆滅了他的回憶。這樣的悲哀,這樣的悽苦,怕是沒有幾個人能切身感受過。
《烏夜啼 其一》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狼藉殘紅,春去匆匆,詞人嘆花,也是自嘆。那人生的寒風冷雨,他又如何抵擋得住?水之必然長東,有如人之必然長恨。愁與恨成了李煜後期詞作的關鍵詞,個人的愁早已變成了一種對人類生命的愁,也許人們不會經受李煜的痛苦和人生,但是人類的愁卻是永恆不變的。正是如此,李煜的詞作才能夠在千百年後仍然引發人們的共鳴。
李煜的詞作是“以血書者也”,是用血淚書寫。他懷著一顆“赤子之心”,將一切情感都發揮到極致。李煜的情感是複雜的,既有國破家亡的悲涼,也有身陷囹圄的憂懼;既有遭受玩弄的屈辱,也有身世難測的悲慼;既有過往繁華的眷戀,也有現實生活的殘酷,種種情緒積聚在李煜心中,他的每一聲呼喊,都沁滿了深憂巨痛,將血淚注入筆墨之中。
李煜的一生很短暫,伴隨著絕命之作《虞美人》他的人生也隨著“一江春水”流逝了,他的真情實感,他的天真善良,都化為了塵埃,消散在歷史的長河中。他也許是個不稱職的皇帝,但是他卻是個最真情的詞人,皇帝有很多,大多被人淡忘了,而詞人李煜卻讓人們因為那一首首經典的名篇永遠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