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7 “看一个杯子”和“学习哲学”有关系吗?

我在《现当代西方哲学》这门课程当助教的时候

给同学们布置了三次作业

第一次

我是如何把眼前的杯子看成一个杯子的?

要求:500字


第二次

如果我是一个从来没有看见过杯子的人

我是如何把眼前的杯子看成一个杯子的?

要求:500字


第三次

我是如何思考“我是如何把眼前的杯子看成一个杯子”这个问题的

要求:500字


在之后的16次课中

我带同学们读了下面的书的选段


1. 笛卡尔《第一哲学沉思集》

2. 贝克莱《视觉新论》

3. 洛克《论人类的知识》

4. 休漠《人性论》

5. 康德《未来形而上学导论》

6. 康德《道德形而上学奠基/基础》

7. 康德《何谓启蒙》;福柯《什么是启蒙》

8. 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论犹太人的解放》

9. 霍克海默、阿多诺《启蒙辩证法》

10. 尼采《悲剧的诞生》

11.胡塞尔《现象学的观念》

12.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导论

13. 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14. 海德格尔《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

15. 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

16. 梅洛庞蒂《哲学赞词》

17. 福柯《规训与惩罚》

18. 伊利格瑞《此性不是同一性》

19. 列维纳斯《总体与无限》第一章


杯子和哲学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去年助教课,我要求学生写5000字的论文,主题不限,尽管大家洋洋洒洒写了很多,但我对作业的形式并不满意——他们太熟悉这种论文生产模式,以致于5000字都不够他们找到哲学思考的入口。为了尽可能地贯彻梅洛庞蒂的教条,即哲学思考的意义就是教会我们重新学会“看”世界

,我换了一种作业形式。


简单来说,即便是对这十多位哲学家将近二十本著作浅尝辄止的阅读,我们都会发现有且只有一个问题赢得了他们共同的关注:我是如何把眼前的杯子“看”成一个杯子的?


第一次作业题目,是一个完全没有进行过哲学思考的学生对于一个杯子的思考:我是如何把这个杯子看成一个杯子的。我希望他们能够不要受到哲学家、生物学家、心理学家的影响,完全从自己的经验、体验或看的过程出发,来思考眼前的这个杯子。尽管我迫切地希望有学生能够在看这个字的两边,加上引号。因为当哲学家在感觉、知觉、经验、描述、构造或使用一个杯子的时候,“看”早就不是看了。


第二次作业题目,是一个摆脱自己的经验而思考这个杯子的过程:如果我是洞穴中被释放的那个囚徒,我是如何把这个杯子看成一个杯子的?我希望他们能够不要受到自己的经验、体验和既有知识的影响,作为一个仅仅见过影子的囚徒,单纯地去看,去思考这个杯子

。尽管我迫切地希望由学生能够意识到,他所做的恰恰是接续笛卡尔和胡塞尔的工作,成为一切理智的开始者。


第三次作业题目,其实是对前两次作业的反思。对我的反思的反思,对我的意识的意识,对我的思考的思考,对我的看的看,这恰恰是哲学教会我们的最重要的事情。哲学家并不关心眼前的这个杯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在意的是:我怎么能认识这个杯子呢?为什么两个人从不同的地方去看,看到的却是同一个杯子呢?这个杯子怎么就是杯子而不是水壶呢?哲学研究可能性,认识的可能性,好的生活的可能性以及人的可能性。或者说,哲学研究的就是“如何吃一只皮卡丘”的问题。


关于作业的完成情况


我遇到了非常有意思的学生,一些人的真诚和他们对题目的拆解让题目本身“活”了起来(随机摘录)


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我第一个想法是,这怎么能是个哲学题目呢?这难道不是物理上的知识吗?然而更深入的思考之后,就能发现这不是个物理问题。物理上能够回答的只是我为什么能够看见这个杯子。但是,“知道”却是哲学。


被问及这个问题时,第一反应自然是“这有什么好问的,我看见它在那了。”


其实我完全无法对“我是如何看到这个杯子的”做出一个我自己满意的解释,在一开始思考的时候我就下意识地逃避了这个命题,转而去求证这个杯子是否一定是存在的。


看到这个问题,我不经想问,我是如何思考“我是如何思考‘我是如何看到这个杯子的’”于是我便不能思考了(卒)。


为什么我看到的杯子,是一个杯子?这个问题的开始,或者说提出了这个问题时,我们可以说我们在怀疑。


我先创造一个杯子,这个杯子和一般的杯子不同,它缺失且只缺失了一种性质——形。这意味着当我把它拿在手里的时候,只有我确信地知道我手里有一个杯子,其他人看来,我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认为,即便面前摆着一个杯子,即便你睁开双眼,你也并没有看到它,或者从哲学的角度来说,你并没有真正看到它。


杯子就在那里。不需证明。


助教布置了一个小作业要求我们写一篇类似“我如何确定我真的看见了这个杯子”的文章。想了两天不知道写什么,后来去上了一次厕所,我突然开始怀疑:我是不是走错了。我真的进了男厕所吗?


如果没有我在写哲学课的作业这一前提,我也许会很直接的回答这个问题:“从我吃饱了之后打的嗝来判断,它还是芹菜。”如果有人问:要是你没有打嗝呢?你没有对它进行持续的观察,即使你对它进行了持续的观察,你又不是芹菜,你怎么知道它没有在你没有观察的时候偷偷变成韭菜呢?这个时候我会觉得他是个杠精,低头继续吃我的芹菜饺子。


首先,看到这种常识性的问题,作为对日常生活麻木而不懂发问的凡人(好听的说法,不好听就是愚者),脑海里首先毫无思考,一片空白。但是空白显然于事无补,我需要完成这500字,不论我多么毫无想法,于是我接下去了真正的思考。


二、我看到了非常棒的思考过程,一些同学单纯地在自己的体验中谈论看的过程(随机摘录)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对水杯的沉思了。既然是关于水杯的沉思,那么什么是水杯呢?它是存在于我头脑中的一个概念?是我们对类似实体的一种抽象?还是说它是两个汉字?是shui bei的发音?又或者说它是占据某一具有特定广延的空间的实体?


你怎么证明你拿的是杯子?

你怎么证明刚才落下的是粉笔?

你怎么证明你吃下去的是包子?

这看似不相关的命题,却直指同一个问题的核心——我们能相信自己的感官吗?


首先,从视觉上,我看到一个形状,这个形状在我大脑中的印象是一个杯子。于是我就认为我用我的眼睛看到了一个杯子。然而,这种印象有可能错吗?我觉得是有可能的。比如,一个非常像杯子的物体,当我不仔细地看它的时候,我很有可能就会把它误认为杯子。


我们说我们看到一个杯子。为什么不说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碗或是一个其他的东西。


首先,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个颜色,我曾经世界里只有黑暗与火光,这是不同于它们的颜色,所以我确信它是个新东西;其次,我见过这个形状,在我被绑着的时候,在墙上看到过很多东西,有一个东西和它很像,但是颜色不一样(影子)。由此我清楚了,我前面有着一个东西,一个我不了解的东西。


首先是这个杯子对于我来说的意义,即杯子是什么。由此,我就将尽自己的可能去描述这个杯子。但到了描述,我便会思考如何去描述一个物体。然后,我就会想到这个杯子的颜色、形状、大小等等,我会用这些词描述这个杯子。


吃掉什么不难,难的是如何确定食材本身是存在的且是可食用的。在我看来,这个问题等价于如何证实皮卡丘的存在并确认皮卡丘的可食用性。由逆否命题的定义可知,证明皮卡丘的存在无外乎两种方法,要么证明世界上有皮卡丘的存在,要么证明世界上上没有皮卡丘存在是个伪命题。


结课那天,我带了两本书,准备问他们两个问题,谁站起来回答就给谁


问题1:你觉得你选择这门课的意义是什么?

回答:这本书

我把书送了出去


问题2:你觉得我们学校开设这门课的必要性在哪里?

回答:没有必要就是它的必要性

我把书送了出去


问题3:我作为助教,我来上助教课想告诉大家什么呢?

回答:告诉大家,去欲求且只欲求那些值得欲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