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今年的清明節與往年的不同,往年的清明節不是4月5日就是4月6日,然而今年偏偏是4月4日,這是極為特殊的清明節,也是極為憂傷的清明節:往年的清明節是各族各家各自緬懷先人,而今年卻是全國降半旗集體默哀逝去的生命,聽著嗚嗚聲,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忍不住潸然淚下,深深哀悼英魂,哀悼每一個逝去的同胞。
如果不是因為今年受到冠狀病毒疫情的困擾,也許我們會以另外一種心情和心境度過這個清明節,在此,請允許我用往年的情緒書寫往年的清明節,因為我們不能永遠地沉浸在悲痛中,我們還更要活在對美好的期待中,我希望往年的清明掃墓能讓您感受到一絲絲溫暖的情誼,心口不會那麼地疼,以下便是我於昨日清明節寫的《清明》。
每逢清明時節,幾乎每個有點文化的人都能張口就來杜牧的《清明》詩句,詩歌琅琅上口,押韻簡潔,通俗易懂,區區28個字,就把作者那種孤苦寂寞傷感的思親之情淋漓盡致表達出來,直到他將滿腔的愁苦溶解在一壺米酒裡,釀成各種複雜的情緒一飲而盡。
清明時節雨紛紛,
路上行人慾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
牧童遙指杏花村。
杜牧《清明》
唐朝的杜牧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寫下這首《清明》詩,“清明時節雨紛紛”,不禁讓人感慨他的預見之明,他像洞察了清明節的天氣似的,正如他所言,今天,又是一年清明時,基調是灰濛濛的天,淅淅瀝瀝地下著毛毛細雨,淒涼而又陰冷,但路上的行人並不見得“欲斷魂”,反而是興致高漲地結對哼歌而行。
清明掃墓的日子,對於大人來說,是族人肅穆的祭祀活動,對於孩子來說,是有趣的遊樂活動,對於很久沒有出門的人來說,是愉悅的踏青活動,不管什麼人帶著怎樣的心情,它始終是一次家庭大聚會,也是緬懷古人並和大自然親密接觸的一次活動,更是後人瞭解先人及自己歷史的一次學習。
由此,我們的心情已經不再是杜牧的失魂落魄,反而更多的是平靜而悠然。彷彿那些發生在昨天的故事,似乎離我們很近,又似乎離我們很遠,它充滿著神秘色彩,又和我們息息相關,它不僅是溫馨的故事,更多的是口口相傳的家教。
1清明節掃墓,是家族祭祀祖先的活動,也是展現民俗手工美食的活動。
清明節是一項祭祀祖先的活動,祭祀少不了美食的製作,作為稻作文化的壯族,更是少不了各種美食供品:五色糯米飯、米發糕、捲筒粉,雞鴨魚肉,自釀米酒……當天凌晨5點,婦女們便早早起來燒火併準備各種糕點小吃,做好之後又分類打包並裝在竹編制的籮筐裡,等待著掃墓的人擔挑。
早上大概8點左右,壯漢們便挑著扁擔,領著侄輩們,晃悠悠地從家裡出發,有的地方路途遙遠,一路上大家就輪流挑著。我們這個小地方,男人和孩子成了掃墓的主力軍,婦人很少跟著來,她們永遠是家裡最貼心的後勤人員,負責各種繁雜事物後,然後精心準備熱氣騰騰的晚餐,等著犒勞在外奔波一整天的掃墓人歸來。
掃墓,我們一般要兵分兩路或三路,青壯年去高遠的地方,而那些低矮的臨近的地方,有時是老人或女人去,孩子們都不喜歡臨近的地方,他們覺得與村寨太近,沒有多大樂趣,去就去高遠的地方,還能見識更大的世面,挑戰各種困難,比如雨天山高路滑,比如體力耐勞和毅力等等,一路下來,即使身體很疲憊,卻心裡仍是滿滿的成就感。
孩子們並不是空手而去,每個人都要帶個小工具:比如大點的孩子扛鋤頭、鏟子、鐮刀等,而小點的孩子身上揹著軍用水壺,裡面裝著滿滿的一壺水,只要孩子願意,大人們都樂意給他們去,前輩要帶領後輩學著認路,畢竟一年僅一次,不但機會少,而且山林茂密很容易迷失方向。
我們就曾經有過被迷路的時候,當時父輩們去了更遠的地方,因為不同方向,便由年長十歲的堂哥帶路,結果他也懵懵懂懂,我們小點的都是跟著他走,最後誤入雜草叢生的地方,找不出路來,後來好不容易找得出路了,卻認錯了墳頭,山林裡,只見密密匝匝的雜草,不見墳墓的頭,有的甚至沒有立碑,就更認不出來了。當我們修繕好了正準備離開的時候,人家來了,一番尷尬、哭笑不得之後,又兜圈幾次,辨別了好久,才找到了自家先人的墳墓。
於是又分工合作,有的用鐮刀砍草,有的用鋤頭修整,有的用鏟子畫個圓形,挖一塊帶有綠草皮的土塊放在墳頭上,然後插上一根又細又長的樹杈條,棒上紙花帶,等到一切就緒,就把籮筐裡的食物一一擺出來,擺好方位,倒上米酒,“招呼”先人入席,再燒一柱香,放一串鞭炮,然後接著輪到我們狼吞虎嚥,在山林裡吃的食物,比任何時候都香,更有味道。
一垺黃土,是先人的歸宿,卻更是後人世世代代的牽掛,只有來到墳墓前,在修繕墳墓的時候,我們才會變得格外嚴肅認真。也許我們從內心深處,感受到地下的先人在看著他的後人的言行,也許是一種鞭撻,一種激勵,一種告誡。
清明節掃墓, 它通過美食的形式,和先人的一次"大聚餐",其實那是親情在以另外一種方式進行交流,它讓人的思念得到釋放,它讓人的情感有了歸宿,它也讓人有種頭上有神明的感觸,多了一種敬畏之心。
2清明節掃墓,不僅是一次美食祭祀活動,更是一次有意義的踏青活動。
我們這一生,如果說第一次“遠離”家門踏青的機會,那就是清明節掃墓期間,這是我們認知大自然最好的時期,也是我們最值得懷念的一天,可以盡情地吃,盡情地玩,即使累得兩腿發抖,絲毫興趣不減。
我對掃墓,最喜歡去離村莊更遠,離森林更近的地方,因為那樣才會有真正旅遊的意境和心境。爺爺的墳墓,葬得最遠,是我們那裡最高的山,名曰“道軍山”,也是經歷最多波折才能到達的地方,我們往往會能到達那裡感到自豪。
爬山坡,是一次難忘的受苦的體力活動,但即使很苦,很累,我們依然喜歡爬山坡。山裡沒有水泥階段,全部是山路,往前一望,高高的山坡望不到山頂,一路上手要緊緊揣著草根,一腳一腳攀著爬,每爬幾步路,就氣喘噓噓,小屁孩兒爬不動了,坐在石頭上兩眼淚汪汪,口口聲聲說“下一次清明節,我不來了”,誰知道去年說好不來的人,等到來年的清明節又偏偏是第一個興沖沖地報名去了,每走一趟山路,每爬一次陡坡,人就長高一點,斷斷續續喊了幾次,終於不再聽見鬧著不來的聲音了。
如果說爬山坡,是一次難忘的身體受苦活動,那麼欣賞風景則是一種美好的心裡享受。特別是靠近古寺廟或一些風景迤邐的地方,能聽著山泉叮咚作響,看著蔥蔥郁郁的松樹林,各種酸梅、枇杷果,沉甸甸地掛著枝頭,摘一個青皮酸梅果放入口,酸酸脆脆的,咬了兩口,閉著眼睛憋著氣才把它嚥下去。
山頂上,是欣賞風景的地方,左邊是正努力長高的竹林,右邊是正在掛花的黃皮果樹,黃白的花,綠的葉,格外相稱,山間不時傳來鳥兒咕咕叫聲,我深深地呼吸著,這樣清新並參雜野花松葉的空氣真讓人回味惦記啊,森林的美,在於竹林修長的身形和婀娜的體態,在於松林雄壯的體格和枝杈的優雅,更在於林中肆意歡唱的歌者,有嘶嘶音,有咕咕鳴,還有啾啾嗓,它們在引吭高歌,它們是山林裡最出色的歌者,只有置身於大自然裡,才有機會能聽到如此美妙的音樂!
此時的山林裡,鬧得很靜,也很淨,沒有雜音,連三歲的小侄兒,都在豎著耳朵在傾聽這天籟之音,他騎在堂哥的脖子上,靜靜地聽著,然後用幼稚的聲音脆脆地問堂哥:“爸爸,那是什麼的聲音?”堂哥說“哦,那是大自然在唱歌!”
先吃得苦,才會得到享受,這就是掃墓途中的一種精神收穫,我們要想達到某種目的,就要不斷地攀登,不斷地付出,那些美好的東西,從來都不可能不勞而獲的。
3清明節掃墓,看似是祭祀先人懷古,實際上更是對自己歷史的“尋根問底”。
掃墓,不僅是祭祀先人,更是後人追溯自己的歷史的一種方式,這一天,一路上,大人會回憶先人的故事,口口相傳給小一輩,由此,先輩的故事也得到了代代相傳。
從我第一次參與掃墓起,我的前輩就開始陸陸續續地講述墳墓裡的人物和故事。最有影響力的就是爺爺的故事,講述的是一個文人對家族三代的影響,之前聽到有人說“一個女人影響三代人”,而其實上,一個男人也可以影響三代人:就比如我的爺爺,當年村裡的一名老師,因為愛讀書的習慣影響了他的三個兒子,而他的三個兒子,一樣也影響了他們的子女愛讀書,即使家裡最窮的時候,依然都有“豪華”的書架擺滿了各種書。
掃墓,是祭祀先人,也是教育後人的一種方式,即使沒有著書立傳,但口口相傳一樣也是有意義的。每個家族裡都有自己的家譜,每個家譜的名字裡都暗含著它的家規:比如父輩的智、禮、信,而我們這一代人的慧、海、峰,簡單的幾個字凸顯出不斷完善的家訓和前輩對後輩的滿懷期待和祝福。
“滿載而去”,“滿載而歸”,是對清明掃墓的深切感觸。每去一趟山回來,籮筐裡的重量都是差不多。去的時候,手工美食減少了,回來的時候,天然美食又多了,比如春筍、蕨類、野菜、野果,籮筐裡裝的,口袋裡裝的,還有草帽裡的裝的,除了能吃的食糧,更多的還有精神食糧。這去一趟山裡,懂得了自己的歷史,懂得了努力和付出,懂得了家規教育。
當我的父輩們爬不動高山的時候,我也從父輩那裡接手口口相傳的言語來給小輩們講述關於更多的壯族先人的故事和文化,我們是農耕稻作文化民族,田稱呼“那”,我們壯族人有豐富的民俗和文化。
比如壯族人的祖先是布洛陀,回家音念“馬欄”,米飯稱呼“耗”,青年男性叫“笛”,我叫“古”,比如彝族民歌《趕圩歸來阿哩哩》的作詞家古笛,就是壯家男子,“古笛”這個名字不是他本名,他的本名叫施學貴,古笛的壯音漢譯是“我是男子”之意,而他本身是搞音樂的,用古笛本身也是一種樂器的名稱。
比如青蛙是壯民的圖騰物,寧明的華山壁畫,人物,動物和器皿,用一種礦物質做成的“墨水”赤鐵礦粉並參入動物膠,不褪色,我們還有銅鼓,繡球,壯錦,石刻、書法。壯族人的文化是個瑰寶的物品。
每個民族,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家譜,那就是自己的根,我們在清明節掃墓,實際上是在“尋根問底”,我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我們身為它的一份子,最起碼要了解自己的歷史,“我是誰?”比如我,永遠記得,我是壯家的女兒,我是炎黃子孫。
這就是我往年的清明節記憶,輕鬆明快暢懷長見識,然而一場疫情,卻奪走了很多無辜的生命,讓全國人民不得不沉浸在無限的悲痛中,深深哀悼逝去的同胞,深深祈禱活著的人們勇敢活下去。春天已經來了,萬物正在復甦,我們堅信疫情很快就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