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疫情真人实录(3):一家六口的生死80天(上)

《武汉实录》采访真人,讲述事实!


口述人:田小孟(化名)

职业:武汉迎宾家园小区居民

年龄:42岁


编者:从2020年2月1日,到2020年4月20日,整整80天。这80个日夜,注定深深刻在田小孟的心里,让他此生无法忘怀。

80天的惊心动魄,峰回路转,悲喜交集……他的六口之家,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武汉家庭,经历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生死洗礼。


2月1日,我的孕妇老婆开始咳嗽。我的心悬了起来。那时候,任何人的一声咳嗽都会草木皆兵,更何况,我老婆已怀孕27周。

2月2日,她开始畏寒。咳嗽加重。我给她炖了梨子汤,萝卜汤,毫无缓解。

2月3日,她咳了一通宵,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我也通宵没合眼。

2月4日,天一亮,我马上带老婆上医院。

省妇幼的ct显示,她的双肺都呈毛玻璃状,高度疑似新冠肺炎。

医院一床难求,让我们回社区去登记,然后等安排。那几天,正是新冠肺炎最凶猛的时期,朋友圈里好多找医院找药的求助,看了让人更心焦。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老婆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非常不便。与其拖着她一个医院一个医院地寻找床位,只会增加感染风险。还不如平静下来,努力提升免疫力,回家做好隔离措施。这就像战场上的伤兵等待援军一样,首先要学会保存实力,同时,一定要相信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那我们的援军真的会到吗?我问自己。

会的,一定会的。我告诉自己,这种时候不能自乱阵脚,看着这几天政府的各种举措,大家也摆脱了最初的混乱,一切变得有序起来,我得依靠政府,这样才会有面包,有床位。

这样想着,我赶紧做了两件事。一,跟社区网格员打电话,告知她我老婆的情况,请她做好登记,马上一层层向上汇报,为我们尽快安排一张病床。二,赶紧回家,把家里那间阳台改造的小房间收拾出来,作为老婆的隔离间。

接下来,从2月4日下午到2月5日晚上,成了我最难熬的时刻。老婆在小阳台上关着门,一门之隔我清楚地听见她剧烈的咳嗽,有种撕心裂肺的感觉。那天晚上,她开始出现喘,我没法靠近她,只能听着她一声声痛苦的喘息,真的害怕她突然有一口气会接不上来。盯着天花板,生离死别的恐惧代替了我全部感官,彻夜无眠的困倦也无法驱散这种痛苦。

2月6日一早,网格员的电话挽救了我,被告知安排我们今天上午去妇幼做核酸。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因为那时做一次核酸,可不像现在这么方便,能做核酸检测说明政府已经伸出了援手。排队做完检测,已经到了中午,老婆肚子饿了,啃着随身带出来的面包。她现在完全睡不好,多亏还能吃,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为了提高免疫力,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逼求她多吃。虽然当时物资匮乏,但我总算想办法找朋友弄到了猪肉和鸡,回头想想真不容易,朋友们那一刻可都是真奉献啊。

在网上看到有人买到了吸氧机,说吸氧可以缓解肺炎症状,我决定下血本跟老婆买一个。那天从省妇幼出来,我们开车顺着武珞路找药店。这是武昌的纵贯线,繁华地标,但眼下一片冷清。药店基本都关了门,只有少数几家规模大一点的开着,但是门口都拦着一张桌子,不让人进去,要买什么药就在门外说,店员进去拿。

问了几家,要么没有,要么卖完了。我不愿放弃希望,一路买一路问,车开了10多公里直到阅马场的老百姓大药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终于抢到了一台最便宜的吸氧机,2800多元。

老婆吸上了氧,终于不再喘得那么厉害了。当晚,希望压抑着恐惧,终于让我可以安静地睡了两个钟头。


2月8日,元宵节。一大早,网格员打来电话,核酸检查结果出来了,阴性!还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好呢?如释重负的我依然不敢掉以轻心,琢磨着怎么改善老婆的隔离环境。

没想到当晚7点,网格员又打来电话,通知老婆半小时之内到关南园的如家酒店隔离点进行隔离。这当然又是一个好消息,比起家里的阳台,在这寒冷的冬天,隔离点也许不会让老婆承担更多的苦楚吧。

我帮老婆收拾了一点简单的生活用品,当然还有吸氧机,出门。这是离我家最近的隔离点,黑夜里,这条街上其他门店都漆黑一片,只有他家亮着灯,老远就能看到,很是暖心。

门口拦了一条白线,一旁有人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像个大白。跟我们对完资料,只放老婆一人进去,我被拦在外面。

看着她一个大肚子独自背着一个大包,慢慢推门进去,突然鼻子发酸,对着她的背影喊了声:“你手机一定记得充电,24小时开机。”

旁边有个声音对我说:“里面每人一个房间,有空调有热水有电视,还有药有医生。你就放心吧。”是那个大白。我感激地冲他笑笑,他朝我点点头。

当天晚上,我终于睡了一个完整的觉,想着老婆在隔离点有医生照顾,也算是进了半个医院了。


2月10日晚上10点,电话又响了。是隔离点打来的。让我马上赶到隔离点,陪老婆一起去光谷同济医院。我们终于等到一张病床啦!我连连道谢,心里充满感激。

这个隔离点这次一共有8个人一起转去光谷同济,老婆是其中之一。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车,其他7个病人都上了车,司机看我老婆是大肚子,又看我有车,建议我自己开车送她。

赶到光谷同济,怎么这么多人?一车一车,全是从各个隔离点过来的。有九峰来的,有左岭来的……原来当天光谷同济腾出了700多张床位。

又是几个“大白”在人群里忙碌,他们的衣服背后,用笔写着他们的名字,可惜忙忙碌碌经常一闪而过,我想记住他们的名字,却始终没法看清,他们有的组织排队,有的负责登记,有的带病人进病区。中间,不断还有车子送人过来。

我让老婆在车里去躺着休息。我来替她排队。刚开始,人们还注意保持一两米的距离,可后来人越来越多,加上许多老人都急着往前挤,他们就像在菜场买菜一样热闹,生怕排到后头买不到似的。这时,天又下起了小雨,有人开始抱怨。我回头对我后面几个婆婆说:“莫慌莫慌,今天来的人都是有床位的,要不然医院也不会通知大家这晚跑过来是不是?”

等到老婆住进病房,已经是凌晨2点。三人间,她和两个婆婆一间。我不能跟进去,看不到病房的情况,但我知道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老婆怕吃药会对肚子里的宝宝有影响,坚持什么药都不吃,只喝白开水。每天,病房里的开水,她一个人可以灌下整整两开水瓶。医生每天除了跟她做关于肺部的各种检查,还帮她听胎心。

2月13日,医院为老婆查了一次核酸,依然是阴性。而且ct显示,她双肺上的“毛玻璃”,吸收了一大半。连医生们都觉得惊讶,这个孕妇什么药都没吃,全凭只身的抵抗力就可以自愈!我老婆说,是孩子给了她力量,她在保护孩子的同时,孩子也在保护妈妈。


2月19日,医院再一次给老婆查核酸,如果这一次还是阴性,她就可以出院了!

然后,这次,她变成了阳性!

老婆的电话刚刚挂断。网格员的电话就进来了。通知我家其余4个人——我们都成了密切接触者——当天下午,全部去指定地点检测核酸。

2月21日,结果出来。我妈妈和我儿子,阴性。我爸爸和我,阳性!

刚平复几天的心情,再一次紧张起来。我紧张我爸爸,他年纪大了,又有高血压等基础病;我紧张我儿子,我马上就要跟他分开,13岁的他,能不能自己搞好学习?我紧张我妈,她耳朵不好,每次打电话都答非所问,我和她的沟通成了问题。我最不紧张的就是我自己,我身体底子好,我不怕。

那些天,政府的口号已经是“应收尽收”,而且就在那两天提出现存病例要清零。

2月22日,我爸爸去了人民医院东院;我去了光谷会展中心方舱医院;我妈妈和我儿子,去了新竹路汉庭酒店隔离点。

2月23日,我妈妈的核酸也变成了阳性,她也连夜被送到人民医院东院。

至此,我们一家六口,包括我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分别被安排在武汉的5个不同地方,各自分头与病魔展开战斗。而我作为家里的支柱,也开始了一心挂四头的特殊日子。

我爸爸怎么样了?我妈妈怎么样了?我儿子怎么样了?我老婆怎么样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每天我在方舱医院一睁眼,这几个问题就涌进我的脑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