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談《玉堂春》

景孤血

景孤血,劇作家、戲曲評論家。原名景增元,字叔偉,筆名拜樊室主。北京人,滿族,旗姓瓜爾佳氏。7歲拜名儒馬述古為師,又拜清末詩人樊樊山為師,研修詩詞。不滿20歲即被聘為《京報》主編;為唐伯弢所著《富連成三十年史》寫序時年僅21歲。從30年代起,從事戲劇寫作,與梨園界多有交往,幫助演員改編整理劇本,同時在報刊上發表了大量戲曲評論文章。

讀雁聲兄談《玉堂春》之大文,洋洋灑灑,幾欲駕《道德經》而上之,信乎其為雋才也。因觸夙好,再來補談一二,唯雁聲兄正之。

卑人生平對花衫戲最愛者三,而詳細別之,則曰一白,一紅,一黑。白者《水漫》,紅者《玉堂春》,黑者《海慧寺》。乃此三好竟被旁人抄襲,渠亦自稱有此三好,靜言思之,真令人可恨又可笑也。鄙人於《玉堂春》曾見三種,皮黃、梆子、評戲。評戲誠不足道,而其排場詞句與梆子一般無二,以是知評戲確乎出於梆子無疑。惜梆子之所見者亦只《起解會審》,未見其他也。不過此劇自皮黃言之,今已並非一路,而春蘭秋菊,各自有其不同,唯皆有所本耳。

如沈雁林與蘇三同行回洪洞一出,有植為玉堂春因病未失身者(玉堂春戴淺楊妃色觀音兜,穿粉半截帔,如秋水芙蓉而愈顯其懨懨之狀),有植為沈雁林甫至家門,即以冒官被人捕去,其被毒死乃在冒官案結之後,以是亦未失身。二者比較,以後說為近是。因沈雁林本姦淫之輩,既將比花解語比玉生香之蘇三紿至家內,如金簪入井,鐵置紅爐,安能作為守魚之貓,則冒官之說亦肖其行徑。

《起解》一場,有唱反調,有不唱反調者,若以其纏綿悱惻一唱三嘆,如流鶯之恰恰嬌啼者論之,當然以唱為適。但在老本中則確乎無之,以若同《會審》聯貫而下,人之精力實有不逮,恐致有絕脛之譏也。

补谈《玉堂春》

程硯秋、劉曉桑之《起解》

《起解》既完,有隨之即上王金龍念大引子,一如演拆頭之《三堂會審》者。亦有中間加一過場,乃上賣花之金哥,聲述耳聞玉堂春在洪洞落難,三公子得中狀元,特往依之,兼請王金龍為蘇三雪冤。唯此一過場與收尾大有關係。蓋此場如上金哥,則收尾乃由金哥偽認蘇三之兄,領之落庵,然後與王金龍合巹。其有臬司劉秉義安心搗亂,當屬不合。藩司代為調解,隨後藩司做媒,以蘇三儷王金龍者,是則無上金哥之必要。金哥後來雖亦露面,乃等於同堂畫押而已。且此中與監會又有關涉。其以金哥認兄者,監會只有旦角小生之大唱,不上劉秉義也。若預伏劉秉義搗亂之根,此時則上劉秉義,王金龍乃裝瘋,戴一“臉子”,唱數句二黃搖板(銅錘味的),結果被劉秉義揭去“臉子”,露出其脂粉紅太平捻之臉,二人大犯其僵。此派寫法甚好,今之梨園多從之者。良以小生老生二角皆有做工身段,不落實焉。

补谈《玉堂春》

張君秋之《玉堂春》

審皮氏趙監生一出,固有采用尋常“小公堂”之演法者,而另有一派,竟與《警世通言》之說法相同,真以一書吏藏於櫃中。乃評劇家馮小隱謂此為“變戲法兒”,殆由於不知馮猶龍氏之書也。唯愚考馮氏之說,亦有所襲。明人《遺念集》載:“王陽明為知州時,賊首王和尚扳出同夥,有多應亭、多邦彥者,驍悍倍於他盜,招服已久,忽一日,應亭母於兵道告辯一紙,批准下州中,引王和尚為證,意此必王和尚受財,計以辯脫耳。乃於後堂設案桌,桌圍內藏一門子,喚三盜至案前複審。預誡皂隸報曰賓館有客,公即轉出,少頃還入。則門子於桌下聽得王和尚對二賊雲:‘且忍兩夾棍為汝脫也!’三盜見事已洩,皆惶遽不復言,唯叩頭請死。”是其說之所本也。

玉堂春至監會團圓,本已極新之能事,乃更有又新之玉堂春出現,其所根據者,即王金龍已娶有劉夫人是。而謂其名為“娟娘”,亦一梅子流酸如皮氏者流,因妒蘇三之美,而縱火焚之。蘇三幸得逃出。時王金龍奉命征剿貴州叛苗,蘇三乃與金哥同赴貴州,於驛中遇劉秉義,正任解糧官也。己而解糧愆期,王金龍欲以正法。玉堂春請恕其罪而釋之。此真小鰍大浪無聊之至。夫以玉堂春之嬌軀身被五木,赭服銀鐺,其雪股春纖困於枯木者不知凡幾,猶以此為不足,必待紅磷紫焰之威,重使其花驚柳顫。且由白下至河東之跋涉尚以為輕,更不啻二次發配黔中,此皆失於太忍。若夫劉秉義對於蘇王破鏡重圓之種種刁難,謂之焚琴煮鶴則可,謂之法則不可。何必由審蘇三,變成審劉秉義?此皆“二姑娘梳頭——多一抿子”之至者也。然為是說者,必以“王金龍乃王三善”為詞。案王三善字彭伯,永城人,萬曆辛丑進士,官僉都御史,討賊貴州,為降人所害。《明鑑綱目》載:“(綱)甲子,四年,春,正月,王三善自大方還貴州,為賊黨陳其愚所殺。(目)其愚從三善行,忽傳其愚山後遇賊,三善勒馬回視,其愚故縱轡衝三善墜地。三善知有變,將帥印付家人,屬令護持先去。即抽襪中小刀自刎。頸皮已破,其愚下馬奪其刀,賊蜂擁而至。三善罵賊不屈,賊割其首去。”姑無論王金龍非王三善,即曰王金龍確指王三善,又何有玉堂春至黔,劉秉義解糧之事乎?編此劇者,殆以演玉堂春上座較有把握,於是“死吃一口”,而不自知其蹈狗尾蛇足之譏矣。

补谈《玉堂春》

《新玉堂春·梳妝》荀慧生飾蘇三

至於蘇三之籍貫,在全部《玉堂春》中鮮有表白,梆子《三堂會審》中則有詢及之。蘇三自言乃大名人,然則幽冀人士亦大可引用“錢塘蘇小是鄉親”之句,而認此無主花枝也。又梆子班演此,問至肯綮之處,旦角有揚其似玉如綿之雙手,以紅罪褲中之粉漆,如風偃麥苗走三次跪步,其雖較之揉膝如退飛者何啻倍?徒以詞句失檢,人遂以其“哎喲喲小卿卿”之句而禁止之,今雖無形解禁而會者已如舊院之鳳與星,言之寧不可惜哉?

其上蹺與否,亦有列為爭執者。鄙意姑無論者“剪髮跣足”,即明代酷刑之一“跣足過堂”,白襪鴉頭紅鞋鰈口,襯以猩衣鱔發,粉瘦脂輕者亦足以使下蔡城危。昔有句曰:“雙趺幸解蓮花,水驛山程太人”,即為其伶所詠。而當今演全部者,固莫如荀慧生、臧嵐光過。附識於此,待曾見者證之。

(《立言畫刊》193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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