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梅與妙玉

红梅与妙玉

红梅与妙玉

“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賈寶玉在太虛幻境聽到的第一句歌詞,就點明《紅樓夢》主題所在:夢與花。《紅樓夢》為閨閣昭傳,可謂一部“群芳譜”。“芳”指書中女子,也指《紅樓夢》用詩化的筆墨寫出的四季花品。

小說以一年四季的光陰流轉和花事變換,來推動情節。伴隨著花事變換的,是人的行為:賞花詠花,餞花葬花。人品花,花喻人,《紅樓夢》裡有大量的花草與人物的象徵。大觀園中寶玉和諸裙釵居所裡的植物,也與居所主人的性格和精神特質有對應關係:黛玉的瀟湘館植竹,寶釵的衡蕪苑植仙藤異草,寶玉的怡紅院“焦棠兩植”,迎春的紫菱洲則是“蓼花葦葉,翠荇香菱”。

在這些居所與花草的關係中,最引人注意的是李紈的稻香村和妙玉的櫳翠庵。李紈青春喪偶,如槁木死灰,然而稻香村外是幾百株噴火蒸霞一般的杏花;妙玉身居尼庵,帶髮修行,而櫳翠庵外,是十數株如胭脂一般的映雪紅梅。

杏花與李紈的關係,暫且不論。這裡重點討論紅梅與妙玉。

一、梅花在《紅樓夢》中的地位

首先,梅花是聯結《紅樓夢》中夢境與現實的一個起點。《紅樓夢》第一次寫到賞花,就是賞梅。小說第五回,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起因就是去寧國府賞梅。“東邊寧府中花園內梅花盛開,賈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賞花。”

太虛幻境的想象與設定,也許是受了《離騷》的影響。《離騷》寫了兩個世界,現實的世界和神靈的世界。在現實中尋覓理想而不得,於是作者上天入地,進入神靈的世界,“上下求索”。

《紅樓夢》也寫了兩個世界的對立:寧國府——太虛幻境;榮國府——大觀園;現實——夢境。從賈府這個現實世界,進入太虛幻境這個夢境世界的起點,就是梅花。

《離騷》對中國古典文學的影響,不在它的體式,更多在於它對中國文人精神的塑造和寫作手法的影響,比如悲秋的傳統,九死不悔的執著,香草美人的喻託。穢草以喻讒邪,芳草以喻君子,是《離騷》顯著特徵之一。“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一句,王逸《楚辭章句》注曰:“佩,飾也,所以象德。故行潔者佩芳,德仁明者佩玉,能解結者佩觿,能決疑者佩玦,故孔子無所不佩也。”

“行潔者佩芳”,所以屈原以江離、白芷、秋蘭為佩飾,象徵著他高潔的品行。“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句,屈原更是以木蘭花上的露珠為飲品,以秋菊初開的花瓣為食物,象徵其愛潔的天性。(《爾雅·釋詁》:“落,始也。《鶴林玉露》丙篇卷一:《楚辭》雲‘餐秋菊之落英’,謂初英也。)

《紅樓夢》的創作,從靈感來源,到濃郁的詩境美,都從中國古典文學中汲取了大量營養。小說中的芳草,也如《離騷》一樣,被賦予了人的品格。如牡丹,“花之富貴者”,喻寶釵;桃花,以其質輕與世俗性,喻襲人;玫瑰,以其芬芳和多刺,喻探春……那麼,櫳翠庵的紅梅,必然也喻示著庵內主人的某種品格。

其次,《紅樓夢》寫一年的花事,從梅花開始,又到梅花而終。全書第一次寫花事,是賞梅。之後是春天,三月桃花盛開,落紅滿地,寶黛共讀西廂,共葬桃花。接著初夏到來,四月二十六日,祭餞花神的芒種節,“鳳仙石榴等各色雜花,錦重重的落了一地”,黛玉葬花,賦《葬花吟》。石榴花是元春的代表花,而這一日,又是寶玉生日。到五月薔薇時,齡官劃薔,金釧投井。八月桂花開,賈政點了學政,離家赴任,探春建海棠詩社,詠白海棠,題菊花詩。九月已到深秋,鳳姐生日,賈璉偷情,“秋花秋草秋不盡”,黛玉賦《秋窗風雨夕》。至第五十回,寒冬大雪,詠紅梅花,一年花事終結。

然後,是新的一年花事循環,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雲偶填柳絮詞"……光陰荏苒,花開花落。然而,花草榮枯,循環不斷,人世的盛衰,卻不會循環,一旦衰敗,永無再來。黛玉的桃花社,終於沒有建成,大觀園的花事,到梅花而走向終點。

花與詩,是牽引全書情節走向的一條引線,這條引線的起點與終點,都是梅花。梅花既然是妙玉的化身,它在小說中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那麼,妙玉在《紅樓夢》中的地位又是什麼?

红梅与妙玉

二、梅花與妙玉

《紅樓夢》第一次賦予梅花品格,也是第五回。在贊仙姑的賦裡,有“其素若何?春梅綻雪。其潔若何?秋菊被霜。”這裡的梅和菊,或素或潔,皆有品格。而梅是妙玉,菊是黛玉。

梅蘭竹菊,花中四君子,妙玉和黛玉分別佔其二。梅與蘭,是妙玉;竹與菊,是黛玉。妙玉的來處“蟠香寺”,因梅而得名;妙玉的茶水,是梅花上的雪;妙玉的門前,種著梅花。妙玉的判詞則是“氣質美如蘭”。黛玉的瀟湘館種著千杆竹;黛玉“瀟湘妃子”的稱號,與竹相關。菊花詩黛玉奪魁,“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 “一從陶令平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把黛玉直比陶淵明,喻其孤高與隱逸。

此處以梅與菊贊仙姑,喻黛玉與妙玉為仙。寶玉是天上的神瑛侍者,黛玉是天上仙草,妙玉則“才華阜比仙”。《紅樓夢》中,人間的仙者,唯“三玉”也。妙玉在小說中的重要性,作者很早就給出了暗示。

《紅樓夢》把妙玉與梅花直接聯繫在一起,有三次。即第四十一回、第四十九回、第五十回。

第四十一回,櫳翠庵品茶,妙玉用梅花上的雪烹茶,款待寶、黛、釵三人,雅緻之極。但這一節文字有玄機暗藏,不能僅看作是妙玉的生活品味與小資情調。這梅花上的雪,是“五年前”妙玉“住在玄墓蟠香寺時所收”。玄墓當指玄墓山。玄墓山與蟠香寺都是江南賞梅勝地,典籍記載可見。

試想,一甕雪歷時五年,從南運到北,能不融化而變質?如何飲用得?況且,京城之雪比江南多,何必定要從江南帶一甕雪來?若是因為京城天寒,有雪而無梅,那麼,後文的“紅梅傲雪”景象,也就不存在了。可見,此處不是寫實,而是隱喻。用梅花上的雪烹茶也好,櫳翠庵“紅梅映雪”也好,都不能當實際生活去解讀。作者醉翁之意不在梅,在妙玉也。

此回寫梅花與妙玉的關係,用的是暗筆。似明似暗,輕輕一點,點明妙玉來歷,暗中隱伏梅花。

第四十九回,寫寶玉眼中所見妙玉門前的紅梅,用的則是攝影式的直筆。“於是走至山坡之下,順著山腳剛轉過去,已聞得一股寒香拂鼻。回頭一看,恰是妙玉門前櫳翠庵中有十數株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分外顯得精神,好不有趣!”。

《紅樓夢》寫景,一向惜墨如金。這一段對梅花的描寫,看似也著墨不多,但從香、色、韻寫紅梅,有攝魂追魄的效果,文字不著纖塵,盡得寒香之妙。

第五十回,蘆雪廣(依庚辰本。廣,讀yǎn,依山崖建造的房屋)聯句,寶玉訪妙玉,乞紅梅,賦梅花詩。此回重心,是湘雲與妙玉。蘆雪廣聯句,為湘雲作傳,梅花詩為妙玉作傳。

寶玉“不知費了多少精神”從妙玉處折來的梅花,作者用了十二分精神去刻畫。“原來這枝梅花只有二尺來高,旁有一橫枝縱橫而出,約有五六尺長,其間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筆,或密聚如林,花吐煙脂,香欺蘭蕙,各各稱賞。”

“或如蟠螭”,“香欺蘭蕙”,寓含“蟠香”二字,回應第四十一回“玄墓蟠香寺”,再次點明妙玉來歷。梅花指妙玉,至此已確然無疑。

邢岫煙、李紋、薛寶琴三人的《詠紅梅花》,及寶玉的《訪妙玉乞紅梅》,隱喻妙玉的身世、經歷、人品和才情,與第七十六回的妙玉“續詩”合起來,可以說是妙玉的一個人物傳記。(篇幅所限,將作另文討論)

三、梅花的多重意蘊

梅花以清高孤潔聞名,有“花中清客”之美稱。但是,追溯梅花象徵意義的形成過程,我們發現,梅花並非從一開始就被賦予人的品格。從自然界植物,到單純的審美對象,再到君子“比德”的品格象徵意義,有一個變化的過程。

1、梅花象徵意義的形成過程

梅花在先秦並無象徵意義。《離騷》眾集香草卻無梅;《尚書》《詩經》中的梅,或為調味品,或為果食,或取用其材,未見及其花者,更未賦予其人格特徵。《尚書》:“若作和羹,爾惟鹽梅。”梅是一種調味品;《詩經》:“摽有梅,其實七兮。”梅是一種果實;“終南何有?有條有梅。”梅是作為木材。

至六朝才略有詠梅之作,至唐而吟詠滋多。唐朝的詠梅詩,大多是作為審美對象,重其自然屬性。到宋代,理學盛行,不同於唐代豪邁宏闊的氣象,宋人更注重精神的內斂與理性。周敦頤的《愛蓮說》,把植物與君子品格的象徵意義明確化了。梅花也以其清雅俊逸、凌寒傲霜的姿態,被推為群芳之首,並被賦予君子的品格,詠梅之風大盛。如蘇軾“玉骨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喻其質潔;陸游“雪虐風饕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贊其氣節;“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寫其高風。梅的外觀、標格,至此有了固定化的精神特指和文化內涵。

2、梅花的高潔與柔弱

我們讀到的詠梅詩,最多的是宋詩。《全宋詩》中所收詠梅詩四千多首。梅花堅貞高潔的品格象徵,也多在宋詩中出現。但是,解讀梅花意象在《紅樓夢》中的指向,不能僅侷限於宋詩。六朝兩位詩人的詠梅詩,很值得引起我們的注意。其一是鮑照的《梅花落》:

庭中雜樹多,偏為梅諮嗟。問君何獨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實,搖盪春風媚春日。念爾零落逐寒風,徒有霜華無霜質。

這裡,對梅花側重在同情,而不是欣賞和讚美。最後一句“徒有霜華無霜質”,更含有批評的意味,意指梅花質弱,不耐霜雪,終歸零落。

其二是南朝梁何遜的《早梅》,也是六朝詠梅名篇。

兔園標物序,驚時最是梅。御霜當路發,映雪擬寒開。枝橫卻月觀,花繞凌風臺。朝灑長門泣,夕駐臨邛杯。應知早飄落,故逐上春來。

梅花“御霜”“映雪”,早綻卻又早隕。詩人贊其美,嘆其孤,悲其遇①。曹雪芹之於黛玉和妙玉,不也是“贊其美,嘆其孤,悲其遇”嗎?

從這兩首詩,以及妙玉的精神氣質和命運結局,我們可以比較肯定地認為,《紅樓夢》中梅花的象徵意義,除了指向高潔的品格,還指向“徒有霜華無霜質”的柔弱。

梅花象徵著清潔孤高。清潔孤高,是妙玉與黛玉共有的性格特徵。黛玉“孤高自許,目無塵下”,妙玉“自謂蹈於鐵檻之外”,“萬人不入他目”;二人都愛潔成癖。如果說妙玉愛潔是喻託法的暗寫,黛玉的愛潔,則是直寫。妙玉要砸掉劉姥姥用過的茶杯,暗示她的精神與生理潔癖。第二十五回“魘魔法姊弟逢五鬼”,寶玉的臉被燙傷,不讓黛玉看,“知道他的癖性喜潔,見不得這些東西”,直寫黛玉潔癖。

但是,現實生活中,愛潔的結果是什麼?屈原愛潔,最終“不周於今之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身投汨羅;黛玉愛潔,“一年三百六十日,風霜刀劍嚴相逼”;妙玉愛潔,則“過潔世同嫌”。二人的結局,一個是“玉帶林中掛”,一個是“冷月葬花魂”。(丁羲元先生指出,“冷月葬花魂”,不是預示黛玉的死亡,而是暗示妙玉的結局。參看周汝昌、楊先讓編《五洲紅樓》,東方出版社,2013年12月)

黛玉與妙玉是世之高潔者,又是世之寂寞者。如梅花般“寂寞開無主”,但她們的仙姿清韻,令人讚歎仰慕。面對世俗的強大,她們又是無力的,如梅花般御霜傲雪,卻又摧折於霜雪,最終“零落成泥碾作塵”。

3、紅梅花的入世與離塵

妙玉這個人物形象,是入世與出世兩人生態度的矛盾結合。她以莊子的“畸人”自居,自稱“檻外人”,並非如歐麗娟女士所說,是她“沾沾自喜”的標榜,而是她在精神上擁有“畸人”的特質:“畸於人而侔於天”,不合時宜,卻合乎自然。她身在佛門,相對與塵世,是在“鐵檻之外”。但她又無法超越自我,她的青春熱情和生活態度,沉陷於情與物的執著,心靈上實在“檻內”。紅梅在《紅樓夢》中的另一重喻託,就是喻示妙玉既在紅塵之內,又在紅塵之外。

第四十九回,妙玉門前的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分外顯得精神”,紅梅花傲岸美麗的姿態,散發著青春的豔麗和一派勃勃生機,讓我們感受到妙玉的美麗與人格光華。但這美麗的姿態卻不是一個出家修行之人應該有的清寂與單調。“紅”與“胭脂”,在《紅樓夢》中更是有著特殊的寓意。

“紅”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象徵熱情、吉祥和喜慶,蘊含著中華民族積極向上的進取態度;同時,“紅”又喻指“女性”。《紅樓夢》作者自稱“悼紅”,主人公賈寶玉則是“怡紅”。小說的主題來源,《西廂記》“花落水流紅,閒愁萬種,無語怨東風”,寓含“紅顏薄命”。紅代表生命綻放的話,落花則代表生命的凋零。隨水而逝的落花,是眾女子青春逝去,或生命不再。人世的悲歡離合與生命的無可奈何,就是《紅樓夢》所要抒寫的巨大悲哀。

紅又是胭脂。賈寶玉有“愛紅”的毛病,這個紅就是女子嘴上的胭脂。妙玉門前的紅梅,如“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意味深遠。

另外,“紅”也是賈寶玉的生命色。怡紅院的匾額是“怡紅快綠”,賈寶玉生命的喜悅,就在“紅”“綠”之間。妙玉門前種著紅梅,她使用的杯子是“綠玉斗”,也在“紅”“綠”之間。

妙玉與寶玉,同為“美玉”,同為“畸人”。二人的關係,絕不是世俗化的暗戀和意淫,更多是精神上的同質性。妙玉的“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的矛盾,是入世與出世兩種人生態度的矛盾,這種矛盾掙扎,是寶玉的掙扎,也是《紅樓夢》作者的掙扎。作者把自己和主人公寶玉的這兩種生活態度,分別由黛玉和寶釵承擔。黛玉承擔其出世的理想,寶釵承擔其入世的沉迷。妙玉出世的特徵,是黛玉的側面;入世的特徵,則是寶釵的側面。

《紅樓夢》常把梅與菊聯繫在一起。第五回,用梅與菊,來喻仙姑。第四十一回則暗寫櫳翠庵內種著菊花。賈母帶劉姥姥品茶櫳翠庵,“至院中見花木繁盛”。當時是秋天,“我花開後百花殺”的菊花時節,此時盛開的,定是菊花了。梅與菊又一次並置,除了喻妙玉與黛玉都是“花中君子”,都具傲骨和逸氣,也喻示本是“檻外人”的妙玉,精神上有入世的傾向,身在“檻內”的黛玉,精神上有出世追求。

用來烹茶的梅花上的雪,也有雙重喻託。梅花與雪,一方面,讓我們聯想到黛玉的輕盈和纖塵不染。另一方面,也讓我們想到寶釵的“冷香丸”。冷香丸也與花有關,是用四季花蕊製成。收集四季花蕊和收集梅花上的雪一樣,耗時費力。並且冷香丸“從南帶至北,現在就埋在梨花樹底下”。而梅花上的雪,花的寒香和雪的寒冷,蘊含“冷香”二字。妙玉這一甕雪也是從南帶到北,也是埋在地下。 何況還有“雪”與“薛”的聯想。

第五十回寶玉所作《訪妙玉乞紅梅》,“入世冷挑紅雪去,離塵香隔紫雲來”句,明點“入世、離塵”,喻妙玉有“入世”和“離塵”雙重特徵。妙玉身上,既有對世俗生活的熱情與陷溺,又有超世俗的精神追求,這個形象乃是黛玉和寶釵兩個形象的集合。

而妙玉與寶玉的關係,以及她在《紅樓夢》中的定位,通過第二十三回寶玉所作《冬夜即事》詩,我們可以得到比較肯定的啟示。

二月二十二日,寶玉隨眾女兒搬進大觀園。“且說寶玉自進花園以來,心滿意足,再無別項可生貪求之心。……他曾有幾首即事詩,雖不算好,卻倒是真情真景。”其中,《冬夜即事》寫到梅花。

梅魂竹夢已三更,錦罽鸘衾睡未成。

松影一庭惟見鶴,梨花滿地不聞鶯。

梅是妙玉,竹是黛玉,鶴是湘雲,梨花與金鶯,是寶釵。

梅與竹,前文已論及,分指妙玉與黛玉。而鶴指湘雲。小說中,屢屢以鶴比湘雲,湘雲的純樸、疏闊,也一如“野鶴閒雲”。

梨花與金鶯指寶釵。寶釵曾住梨香院,寶釵的冷香丸埋在梨花樹低下,梨花的顏色,也雪(薛)相同。黃金鶯是寶釵丫鬟,金也指向金鎖,是寶釵的屬性。

黛玉的瀟湘館裡,後院種著梨花;而寶釵的室內案上,瓶裡供著菊花。這豈是偶然?

寶玉夢中之人是黛玉,而寶玉之魂,卻是妙玉。書中三個重要女性,釵、黛、湘,皆與寶玉有情愛關係。據張愛玲對早期版本的研究,寶釵婚後早逝,寶玉續娶孀居的湘雲。這就是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的寓義。

妙玉排在三個主要女性角色之前,那麼,妙玉在《紅樓夢》中的定位,也就清晰了:三個女性角色是輔,寶玉與妙玉是主。正如梅花是“賈府——夢境”之間的一個聯結,寶玉與妙玉,分別在“檻內——檻外”、“現實——理想”的兩端。二人乃是一個形象的兩個側面,互為觀照。

結語:

因為妙玉這個人物形象具有複雜性和多重性特徵,梅花在《紅樓夢》中的意象所指,也具有多重性。梅花的象徵意義主要有三種:第一,喻指妙玉的仙姿逸韻和精神高標;第二,喻示妙玉不耐寒風摧折,終歸零落;第三,喻示妙玉精神上有入世與離塵兩種矛盾的衝突。

梅花在《紅樓夢》中的重要性,正是源於妙玉這個形象的重要性。《紅樓夢》的起點與終點,指向主人公賈寶玉。妙玉因是寶玉副本,妙玉的代表花,梅花,也就成為《紅樓夢》中一年花事的起點和終點。

註釋:

①鄔國平選注《漢魏六朝詩選》[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11月P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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