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六年(紀元632年)唐太宗勅命製作《氏族志》 ,調查天下名門世家所付與家世等級中,仍然是清河崔氏被推第一,范陽盧氏第二,唐朝國姓隴西李氏僅列第三,震怒的太宗親加修改,抑壓崔氏為第三,與李氏倒易。
至次代高宗而續有《姓氏錄》的再編定,姓氏排列次第再調整。 雖然此一大事的背景,也與唐朝抑或其先行朝代隋朝開國期,包括兩朝代各別的創業主楊氏與李氏,所有活躍於其時的權力世族,於五世紀北魏世族固定化形成基盤的社會地位上,都僅系二、三流而非一流世族有關,此從《氏族志》最早的編定可知,也因而招致太宗的赫然斯怒。
然而,用政治壓力對世族地位重加組合,固不失為大打擊,卻非絕對有效,尤其關於毀壞名門久已深厚的社會根底。所以,通唐朝一代,崔氏、盧氏等一流名門望族受社會尊敬的事實與社會習慣仍在,其完全沒落,須連續經過黃巢之亂與五代軍閥動亂的唐末以來大變革期。
然而,前後十個世紀左右的豪族—世族—望族盛極而衰,瓦解其最後堡壘的動力,則不得不注視系唐朝正面加諸名門世家壓力的強烈意志表現,強力中央集權制國家必需與必然的方針。
南朝世族早便自壞,北朝繫世族的階級高牆也自隋朝而至唐朝,著手拆除,其手段,端恃強力的政治力剝奪其所附著政治、經濟、軍事各方面特權,對其根源的社會門望,則順隨一流世族與大門閥,所謂“四姓”的政治權威原自北朝崩壞期先已失墜,隋唐開國結合的都屬原二、三流世族的趨向,於唐朝斷然續以“功勳”、“貴戚”的政治準則替代,由國家改評氏族等級高下以加制壓。
抑且,唐朝開國功臣,亦即所結集世族的籍貫為偏向關中,所以原最大勢力的山東世族又便是最主要打擊對象。於此,《新唐書》高士廉傳是篇值得注目的文獻:
初,太宗嘗以山東士人尚閥閱,後雖衰,子孫猶負世望,嫁娶必多取資,故人謂之賣婚。由是詔高土廉與韋挺、岑文本、令狐德棻,責天下譜諜,參考史傳,檢正真偽,進忠賢,退悖惡,先宗室,後外戚,退新門,進舊望,右膏梁,左寒畯 ,合二百九十三姓,千五百六十一家,為九等,號曰《氏族志》,而崔幹仍居第一。
帝曰:我於崔、盧、李、鄭(即“四姓”)無嫌,顧其世衰,不復冠冕,猶恃舊地以取資,不肖子偃然自高,販鬻松檟,不解人間何為貴之。齊據河北,梁、陳在江南,雖有人物,偏方下國,無可貴者,故以崔、盧、王、謝為重。
今謀士勞臣以忠孝學藝從我定天下者,何容納貨舊門 ,向聲背實,買婚為榮耶? 太上有立德, 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其次有爵為公卿大夫,世世不絕,此謂之門戶。今皆反是,豈不惑耶?朕以今日冠冕為等級高下。
遂以崔幹為第三姓,班其書天下。
高宗時,許敬宗以不敘武后世,又李義府恥其家無名,更以孔志約等十二人刊定之,裁廣類例,合二百三十五姓,二千二百八十七家,帝自敘所以然。以四後姓、酅公(隋之後)、介公(北周之後),及三公、太子三師、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僕射為第一姓,文武二品及知政事三品為第二姓,各以品位高下敘之,凡九等,取身及昆弟子孫,餘屬不入,改為《姓氏錄》。當時軍功入五品者,皆升譜限,縉紳恥焉,目為勳格。
義府奏悉索《氏族志》燒之。又詔後魏隴西李寶、太原王瓊、滎陽鄭溫、范陽盧子遷、盧渾、盧輔,清河崔宗伯、崔元孫,前燕博陵崔懿,晉趙郡李楷 ,凡七姓十家,不得自為婚。
先是,後魏太和中,定四海望族,以寶等為冠,其後矜尚門地,故《氏族志》一切降之。王妃、主婿皆取當世勳貴名臣家,未嘗尚山東舊族。後房玄齡、魏徴、李勣復與婚,故望不減。然每姓第其房望,雖一姓中,高下懸隔。李義府為子求婚不得,始奏禁焉。其後天下衰宗落譜,昭穆所不齒者,皆稱禁婚家,益自貴,凡男女皆潛相聘娶,天子不能禁,世以為敝雲。
河中之水歌
梁武帝 蕭衍(南北朝)
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織綺,十四採桑南陌頭。
十五嫁於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
盧家蘭室桂為梁,中有鬱金蘇合香。
頭上金釵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
珊瑚掛鏡爛生光,平頭奴子擎履箱。
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嫁與東家王。
可以顯知,社會意識究非政治力量可以駕御,世族可因國家干預而喪失外延的諸勢力,基礎的社會地位仍然牢固,愈是原一流名望大族愈受尊敬的社會意識仍然強烈,即使勳貴之家,也仍以攀婚為榮。
望族終於沒落,時間固非在唐朝,種因卻便自唐朝。政治壓力不能毀壞名族的社會基礎,程度上的損害則不可避免,前引《新唐書》高土廉傳已謂“當時軍功入五品者皆升譜限”,同書李義府傳說明更明晰:“官至五品,皆升士流,於是兵卒以軍功進者,悉入書限”,已是門第高下依憑的譜系 混淆原因之一。
之二,流行的賜姓影響,戰史上偉大統帥之一的徐世勣受賜國姓,又避太宗名諱去“世”字而以“李勣”聞名,以及另一開國功臣突厥可汗近支血族阿史那大奈,以原突厥特勤身份歸化,從秦王時代的太宗蕩平群雄,賜姓“史”,都是因賜姓變更族譜之例。
愈益嚴重的,自唐朝中期以來義兒風習熾盛(於親生子外,加養異姓子改己姓,入家系,以達增大家族勢力的目的,至五代而達盛行高潮),更於姓氏、家世、譜系製造大紊亂。門第命運,註定日暮途窮。
士人風骨凸顯,工匠精神鵰琢,民國大家遺風。
“中國歷史是偉大的,但沒落的世家子而盡緬懷昔日榮華,表示的惟是懦弱。知恥庶近乎勇。忘懷歷史的民族註定滅亡,顧影自憐或自怨自艾,又或只會自打嘴巴,同樣為沒出息”——姚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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