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風蕭藍黛
1
女兒豆豆生日這天，莊巧忙得分身乏術。
叫了公公婆婆一起來家吃飯，趙維生也提前下了班。
忙到傍晚，飯桌上已擺滿各色美食，莊巧還在廚房裡做最後一個湯。
公婆坐在客廳看電視，豆豆拉著爸爸一起興高采烈地插蠟燭。
廚房門打開，莊巧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大搪瓷碗，挪著小碎步走過來。
是蘑菇奶油玉米湯，趙維生最愛喝的。
菜上齊後，全家人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唱生日歌。
神聖的許願環節結束後，豆豆叫嚷著要切蛋糕，但桌上的盤子不夠，莊巧趕緊起身去廚房找盤子；
湯裡鹽放少了點，莊巧去拿鹽；那盤蒸餃公公想要蘸醋，她又跑去做醋碟；
豆豆不吃飯非要吃蛋糕，一不小心把一大塊奶油掉到了地上，莊巧皺皺眉，又鑽到桌下去收拾……
好好的一頓飯，莊巧東一趟、西一趟，吃得“稀碎”，一直處在一邊咀嚼一邊忙碌的狀態中。
吃過飯後，一家人歪在沙發裡看電視，莊巧留在廚房裡洗碗。趙維生想去幫忙，但豆豆一直纏著他不放。
半小時後，莊巧從廚房出來，徑自坐在小腳凳上，平靜地宣佈一件事：我要去上班了。
“上班？你不是說不上班嗎？”趙維生驚詫地問。
“就是，上班多遭罪，在家多享福啊。”婆婆接話。
莊巧聽了，有些心酸，說：“每天早起做早點，送孩子去學校；回來後收拾衛生洗衣服，一忙就是大半天；下午出去買菜，拎著幾大袋子接孩子，進了家門就得直奔廚房做晚飯。晚飯後要陪孩子玩，陪孩子做作業做手工，帶孩子洗澡睡覺，然後繼續洗洗涮涮。媽，您說說，福從何來啊？難不成我累個半死，在你們眼裡還是享福？我跟保姆有啥區別？保姆還領工資啊！”
婆婆不高興了，訕訕地回了一句：“那家裡的錢不都給你了嘛？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
莊巧火氣越來越大：“市面上帶孩子的保姆一個月至少五千塊，不如我盡心；打掃衛生的保姆一個鐘點兩百塊，不如我細心；做飯的保姆一個月四千塊，不如我用心。你們算算，我身兼數職，有沒有領過一毛錢名正言順的工資？誰給我繳五險一金？誰心疼過我？養家的功勞都是他爸的！我快絕望了！反正從明天開始，這個保姆我不幹了！”
她一席話說得滿座皆驚，趙維生也呆了，看了看她，想說什麼，卻動動嘴皮，沒說出來。
2
說上班就上班。
幾天後，莊巧找了份銷售的工作，上下班時間比較靈活，偶有晚歸加班的情況。
從此後，家中一切繁雜瑣事沒有專人料理，大家同在職場，趙維生也得擔起一半的家務。
那日，莊巧公司盤點，回家晚。趙維生去學校接豆豆，一進家門，面對冷鍋冷灶，心裡還真不是滋味。
再一轉頭，只見豆豆正巴巴兒地看著他，捂著小肚子，奶聲奶氣地說：“爸爸，我餓了，要吃飯！”
趙維生只好硬著頭皮上陣。打開冰箱，空空如也；翻翻菜筐，乾乾淨淨。翻遍櫥櫃，才蒐羅出兩袋掛麵和一包紫菜。
好在豆豆不挑食，那麼難吃的飯也吃得下去。但趙維生的嘴是被莊巧喂刁了的，真心受不了。
思來想去，他覺得還是應該和莊巧談談，照此下去，家裡的生活質量必將大打折扣。莊巧原本就是一個事業心不強的人，她喜歡家庭生活。當年，做全職主婦也是她主動提出來的，她還因為不用上班歡欣雀躍了很久呢，怎麼突然就轉變態度了呢？
3
晚上八點多，莊巧回了家，一身風塵僕僕，疲憊不堪。
她換了衣服，徑自去廚房，發現一口飯都沒留，便把鍋蓋摔得山響。
趙維生趕緊解釋：“我就煮了點掛麵，還沒煮好，超級難吃，也沒法給你留。”
莊巧陰著臉，眼眶紅了，嘆了一口氣，說：“你經常加班，回家有熱飯熱菜，我加班的時候，回家只有冷鍋冷灶。”
一聽莊巧這麼說，趙維生也覺得自己不地道，趕緊先把架勢支上，擼胳膊挽袖子，想給莊巧煮一碗麵，但笨手笨腳的，莊巧嫌礙眼，最後還是自己來。
趙維生倚在門框上，看莊巧煮麵，假裝不經意地問：“當初你也同意做全職主婦，怎麼突然想上班了呢？”
莊巧停了手裡的動作，頓了頓說：“我可不想以後孝敬自己爹媽，還要聽別人的風涼話，說我花了你的錢。”
哦，這下趙維生明白了。
4
兩個月前，莊巧爸媽喬遷新居，莊巧送了臺雙開門的大冰箱做禮物。
後來這事被婆婆知道了，她便在飯桌上說過幾句，大意就是家裡只有一個人賺錢，花錢要節省。
趙維生當時滿腦子想的都是吃吃吃，一聽而過，而且老太太經常嘴碎嘮叨天天喊節約，他沒放在心上，也覺得送份禮物天經地義。
但這話落到莊巧的心裡，尤其是在她已經做了幾年家庭主婦身心疲憊不堪的時候，她的第一感覺，一定是為自己感到不值。
倘若這些年來，她還在上班，有自己的收入，哪怕再少，花錢也不必再三斟酌。
但話說回來，她這些年其實一直在工作啊，正如她自己所說，她幹著一份月薪不止一萬的工作，市場價明晃晃地擺在那裡，卻沒有人願意承認。
是的，因為家庭主婦的工作無法量化，於是很多人都選擇視而不見，甚至還能說出“在家享福”的話。
5
莊巧的工作越來越忙，但銷售並不好做，收入不高，做得也吃力，她要學的東西堆積如山。
這廂趙維生趁著工作不忙的時候，不得不開始嘗試做家務，但他真不是那塊料。
他做的菜，要麼太鹹要麼太淡；每收拾一次衛生，必定要打壞一兩樣東西；出去採買，不會講價，總是花最多的錢買最差的東西；對孩子的作業更是摸不著頭腦，輔導上半小時就要崩潰。
有個週六，莊巧加班。趙維生沒熬到中午，就快瘋了。
豆豆的問題真多，成天十萬個為什麼問到你口乾舌燥，耗光你所有耐性。作業也多，各種加減乘除漢字圖形，攪得人頭昏眼花。
家裡的髒衣服堆成山，豆豆的衣服才穿半小時就髒得沒法看。
邊邊角角的灰塵也多，生活垃圾一大堆，才收拾好的房間一會兒就亂了。
廚房裡的工作量更大，只做一個菜就要了命了，莊巧平日裡頓頓四菜一湯是怎麼堅持的？
趙維生這才真正體會到，全職主婦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最繁瑣、技術含量最高的職業，它不僅考驗一個人的體力、精力，更考驗一個人的忍耐能力、學習能力、計劃能力、理財能力、規劃能力，它真的不是“哄孩子玩”“做兩頓飯”“收拾收拾屋子”那麼簡單。而且更為重要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基於一個字：愛。她做他愛吃的菜，她算著時間點火熬粥等他回家，她耐心地照顧豆豆，她為他分憂解難，她全心全意經營這個家，可他卻沒能給她足夠的底氣和疼愛。
趙維生頓感愧疚，對妻子的理解、體諒和分擔嚴重不夠的愧疚。
6
趙維生實在忙不過來，沒辦法，只好把親媽搬過來當救兵。
那日，老太太在家裡做家務，一邊做一邊抱怨：“莊巧這個班啊，她就不該上。搞得她自己和大家都受苦。我這一把年紀了，安享晚年都不行。”
趙維生笑嘻嘻地問她：“媽，你也覺得累啊？”
老太太瞪了一眼，嗆道：“你說呢？做飯洗碗、收拾衛生還要帶孩子，能不累嗎？豆豆這麼精力旺盛鬧鬧騰騰的，現在過日子還講究，不像我們年輕那會兒。”
趙維生趕緊接話：“唉，莊巧太偉大了，我做一天都受不了，她卻堅持了這麼些年。別看我每個月往家賺錢，那也是因為她讓我沒有後顧之憂啊，這個家，還真不是我一個人養的。”
老太太終於看穿套路，沉默許久，才小聲說了句：“誰也沒說她沒功勞啊。唉，兒子，是啦，我也明白了，咱們啊，要多理解理解她。”
7
從那以後，趙維生改變了他以往的態度和行為，工作之餘就各種學習家務廚藝，比當年考研還認真。
莊巧在廚房忙活時，他一有時間就站在旁邊觀摩或陪聊。
她炒菜，他遞油，她拍蒜，他切姜，她熬湯，他添水。哪怕他問一句：“媳婦，你這菜放了啥秘方，咋就比我炒的好吃？”她便會笑意盈盈充滿了成就感。
吃完飯他搶著洗碗，莊巧看不過眼，便擠在旁邊幫忙。豆豆也跑進廚房來，嚷嚷著要一起幫媽媽做家務。一頓飯吃得有滋有味，其樂融融。
週末要是不加班，趙維生週五就把活動安排好了。去郊遊去踏青去海洋公園，或者參加親子活動，約上朋友一起去野餐去農家樂瘋玩一天。他找了打掃衛生的家政公司，他們一出門家政人員就上門服務。晚上回來時，家裡清清爽爽，窗明几淨，瞅哪哪都順眼。
晚上全家人擠在客廳裡看電視，莊巧有點心疼花出去的家政費，趙維生說：“我寧願少存點錢，也不要把有限的生命浪費在這些瑣事上，關鍵是給咱媳婦好好享受享受生活。”
莊巧就笑著捶他，眼睛裡是好久都不曾見過的感激與溫柔。
8
三個月後，莊巧辭職了。
她連續三個月沒能完成業績要求，沒臉再呆下去。她對自我產生了懷疑，又喪氣又消沉。她怕遭婆婆揶揄，怕無法得到家人的肯定，怕她當初這個決定得來的全是嘲笑。
趙維生看在眼裡，有些心疼。
事實上，莊巧根本無需依靠工作賺錢來獲取話語權和財務支配權，從她經營這個家開始，她的腰板就應該是直的。
那個週末，趙維生把老爸老媽調來家裡照顧豆豆，他帶著莊巧去逛商場，在莊巧的阻攔中買了很多漂亮衣服。進家門時，莊巧像往常一樣把衣服袋子藏在身後，避免婆婆說她沒工作還亂花錢。趙維生卻接過袋子，一進屋便顯眼地放在了客廳茶几上。這次，趙維生媽只是看了看，什麼都沒說。
趙維生就是想通過這個方式告訴所有人，莊巧根本就不該面臨“自己不賺錢就不要亂花”和“花的還不是我兒子賺的錢”的責問。
養家的方式不是隻有出去賺錢這一種，婚姻裡的付出也不是隻有錢來衡量，沒有誰比誰更高級。
那晚，趙維生說：“我媳婦這麼能幹，這個工作可能不適合你，你繼續找其他工作，想幹就繼續幹，不想幹就回家來。”他拍拍胸脯：“這裡，永遠是你停歇的港灣。”
莊巧的眼睛溼了，她抱住趙維生，前所未有地哭得酣暢淋漓。趙維生心裡也酸酸的，他們相遇相愛一路走來，結為夫妻後，他卻一直沒有顧及莊巧的感受，她在婚姻裡付出所有的愛，可他卻忘了去表示去理解去回應。
後來，莊巧一邊做著家庭主婦，一邊繼續找著合適的工作。未來的路還很長，她不確定自己能否得心應手地迴歸職場，但身為女人，一定要做好準備，即使她在家裡的付出再也無人質疑，也應該懂得，能給自己一輩子安全感和成就感的，不是男人，而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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