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局(民間故事)

一、老闆娘

鸚鵡洲上,芳草萋萋,一輪明月托出江面。就在這個夜晚,漢陽王府寶庫遭竊,所失珍寶不可勝數,王府上下一片恐慌!

漢陽王佇立在寶庫的門前,目光呆滯,不知在想些什麼。對於富可敵國的漢陽王來說,丟失再多的珍寶他都不在乎,但是有一件東西他卻不能不在乎,那就是他私制的玉璽!他早有篡位之心,但苦於時機尚未成熟,遲遲不敢發動。這件事一旦洩露出去,不但他苦心經營的謀反大計將付諸東流,就連他的項上人頭也必然不保。現在最緊要的是找回玉璽,絕不能讓它落在於己不利的人手中。但此事又不能大張旗鼓,想來真是讓人頭痛。思忖良久,他搖了搖頭,走向書房,沉聲道出一句:“叫蕭石來!”

蕭石是他最得力的手下,無論多困難的任務,只要漢陽王交待一下,他總能圓滿完成。可是這次,漢陽王在最需要他的時候,卻足足等了他一天,直到晚上初更時分,蕭石才出現在漢陽王面前。蕭石個子不高,微黑的臉膛,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顯得精明強幹。漢陽王輕輕地掃了他一眼,說道:“你查出竊賊是誰了嗎?”蕭石點了點頭:“屬下乍一聽到失竊的消息,便去查了。據江湖上的朋友透露,這件案子乃江湖巨寇殷立所為。殷立已聯繫好了買家,那人便是富甲天下的古玩收藏家孫滿堂。”蕭石消失了一天,原來已得到這麼多寶貴消息。漢陽王緊板著的臉漸漸鬆弛開來,道:“好,你果然不負本王之望。切記不可走露半點風聲,太后已經開始懷疑本王,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玉璽拿回來,或者把它毀掉,也就是說絕不能讓太后抓到本王的把柄。”蕭石道:“王爺放心,屬下知道該怎麼做了。”蕭石對自己一向充滿信心,無論是殷立還是孫滿堂,他都不放在眼裡。

“聚福林”是一家老字號的客棧,坐落在揚州最繁華的地段,放眼整個揚州,也算屬一屬二的客棧了。在這種地方,住店已不僅僅是為了休息,更要講求享受,而聚福林無疑可滿足那些人的虛榮奢靡。客棧兩側都是風月歡娛之所,其中有青樓、歌館,還有賭場,樓前總是車水馬龍,笑語喧譁。

聚福林的老闆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乾瘦的臉顯得十分精明。此刻他正靠在椅子上,怡然自得地看著自家店裡熱鬧的場面:夥計們穿梭往來,為客人端茶送水,片刻不得清閒;客人們則成群結夥,大肆喧嚷,飲酒作樂。就在這熱火朝天之際,一乘豪華的馬車緩緩地駛了過來,馬蹄踏在街頭光潔的青石板上,發出“咔嗒、咔嗒”的清脆響聲。車伕是位眉清目秀的小夥子,一身勁裝,兩道劍眉濃黑,氣宇軒昂。他在聚福林客棧門前停住車,掀開簾子,笑容可掬地道:“夫人,到了。”

隨著“哦”的一聲回應,車中走出一位風華絕代的麗人。她身材高挑而勻稱,至多也就二十四五歲的樣子,一隻秀氣的瑤鼻略顯幾分頑皮,星眸閃爍之間,顧盼生輝。最有趣的是她的右腕戴了只金絲鐲,上面綴著一圈小鈴鐺,走起路來,玉臂擺動,發出“丁當、丁當”的聲音。她移著蓮步,輕盈地踱進客棧。趕車的小夥子則從車內提出個大箱子,扛在肩頭,看他毫不費力的樣子,裡面的東西顯然不重,卻不知都裝了些什麼。他緊隨在那麗人身後,一同進了聚福林。這位麗人的出現,立刻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年輕的麗人卻全不理會,徑直走向櫃檯。一夥計迎上前道:“這位小姐是要住店嗎?小店有上好的客房……”

二、客棧易主

那麗人搖了搖頭,打斷他的話,手在櫃檯上一按,輕柔地笑了笑,露出滿口編貝似的皓齒。人們又大感詫異,這樣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突然造訪,竟不是為了住店,那麼她究竟想做什麼?掌櫃的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問道:“姑娘究竟有何貴幹?”那麗人道:“我要買下這家客棧,你開個價就好。”人們又是一陣紛紛議論。她的聲音柔美動聽,帶有濃郁的京味,不知她千里迢迢地跑這裡來買人家的客棧幹什麼。掌櫃的“哈哈”笑道:“小姐開什麼玩笑?好端端的,我為什麼要賣給你?”那麗人翻過玉掌,凝視著纖纖的十指,笑吟吟地道:“只要你開出價,多少錢都可以。”掌櫃的道:“就是你搬座金山來,我也不賣。小姐,莫要拿老頭子消遣了。”

趕車的小夥子把肩頭一聳,箱子落在地上,“咚”的一聲,幾塊堅硬的地磚竟被砸得粉碎。那麗人輕輕笑道:“老古,你做事總是那麼不小心,就不能輕一點嗎?莫嚇著人家。”人們這才發現,那箱子是鐵製的,箱子裡面的東西非但不輕,而且十分得沉重。掌櫃的臉色變了變,望向地上的箱子,正要說什麼,那麗人已道:“老古,打開它。”老古乖乖地打開箱子,人們只覺眼前一亮,裡面金光燦燦,居然是滿滿一箱的金子!在場的有許多生意人,目光一掃,便看得出這箱金子少說也有五千兩!數目巨大不說,單是這位老古,輕輕鬆鬆地扛著這個箱子,這種功力已足以令在場之人震驚。那麗人以一種近乎嫵媚的眼神望向掌櫃,道:“只要你離開,這些都是你的。”掌櫃的做了一輩子生意,當然是個明白人,這名神秘的女子想必另有所圖,不管他答不答應,聚福林也一定不會再屬於他了;五千兩黃金,買十個聚福林都綽綽有餘,既然有白痴肯讓他大賺一筆,那又何樂而不為呢?他顫抖著雙手清點了一下數目,確定這些黃金全部貨真價實,心中湧起一陣難以言表的喜悅,笑聲中甚至帶有哭腔,連聲道:“好!好!成交!”那麗人依舊淺笑著道:“老古,送掌櫃的出城。我不是小器人,這駕馬車也送給你了。”她轉向眾人,高聲道,“從此刻開始,聚福林歸我所有,我就是這裡的老闆娘,還望在座各位多多關照。”夥計們俯首應諾,在他們看來,換了這樣一位出手闊綽的老闆娘,未嘗不是件好事。

老古扛上鐵箱,正要出門,卻被三個人攔住。在這魚龍混雜的揚州城,她實在不該在大庭廣眾下暴露錢財,但既然她有這種膽量,就表明她有把握對付這些見錢起意的宵小之徒。老古冷笑著,並沒有看那三人一眼,邁開大步繼續向外走去,不見他如何出手,攔在門前的三人如遇電擊一般,慘號著彈到街上,每個人胸口的衣服都已碎裂,正伏在地上大口地吐著鮮血。掌櫃的感到一陣欣慰,若非那麗人令老古護送,他真未必有命離開揚州。上了馬車,老古揚鞭打馬,絕塵而去。

聚福林的新主人安撫著眾客人道:“沒事了,大家繼續用飯。今天是我接手的第一天,從這一刻起,所有的酒菜全部免費,以示慶祝。”客人們歡呼著,夥計們個個喜笑顏開,這位新來的老闆娘果然大方得可以,跟著她準有好日子過。老闆娘又道:“明日一早,本店要重新修繕裝飾一番,畢竟換了新人嘛!所以只好委屈各位去別處暫住,三日之後,敬請光臨。”

老闆娘不惜血本,大肆裝修,使得聚福林客棧變得更加豪華光鮮。夥計們不禁都暗暗稱奇,看上去她似乎有用不盡的金銀,但有這麼多錢,何必還要自找麻煩,經營一家客棧呢?終日吃喝玩樂豈不舒服?這件怪事很快就傳遍了揚州城,方圓百里之內,人們都知道揚州來了位既漂亮又闊綽的老闆娘。

三、花好月圓

三日之後,聚福林重新開業,一串爆竹聲中,老闆娘迎來了她的第一位客人。那人騎著一匹名貴的大宛馬,穿了身大花細紋的杭綢長衫,頭戴方帽,正中鑲了塊藍田古玉。這身行頭,已是價值不菲,而他的相貌更是與眾不同:面如冠玉,唇若丹漆,鼻樑英挺筆直,稜角分明,卓爾不群。他就是那種讓人看一眼便很難忘記的男人。第一位光顧的就是這樣超凡脫俗的貴客,老闆娘當然喜不自勝,嫵媚的雙眼笑成了彎彎的新月,迎上前去,道:“大爺是要住店了?”男子傲然道:“開一間最好的房,我大概要住幾天。”說著丟出一錠黃金。望著這錠黃金,夥計們均想:“若總能遇上這樣的主兒,沒準她真會很快收回本錢呢!”

在老闆娘的吩咐下,夥計引著他進了一間上房。房內的佈置相當華麗,就連牆壁也用紅錦襯著,放眼望去,流光溢彩,尋常百姓乍一進來必會有頭暈目眩之感。夥計走後,他躥至窗前,向外張望一番,然後機警地在房間內查看一遍,確定沒有古怪,才將包裹放下,脫去長衫,躺在床上。

正在他似睡非睡之際,隨著一串悅耳的鈴鐺聲,他的房門被人輕輕地敲了幾下。他一躍而起,喝問道:“誰!”門開了,出現一張比他窗下桃花還要嬌豔的臉。老闆娘端著一個托盤,笑吟吟地站在門口,盤裡盛著幾樣精緻的小菜,一壺美酒。那麼富有的老闆娘,居然也被他的氣派所震懾,幹起了端茶送水的活計來了。男子笑道:“進來吧!勞老闆娘親自招呼,孫某實在愧不敢當。”老闆娘把酒菜一一擺在桌上,斟滿一杯,殷勤地勸道:“貴客臨門,賤妾怎敢怠慢?”男子坐在桌前,道:“若不嫌棄,就請老闆娘同飲幾杯。”老闆娘並不推辭,在他對面坐下,微笑著道:“客官可是姓孫嗎?”男子呷了口酒,答道:“正是。”老闆娘眼中笑意更盛,說道:“不會是‘富甲天下紅頂商,笑傲江湖孫滿堂’吧?”男子的眼中也有了一絲異彩,笑道:“正是區區在下。”

老闆娘為自己斟了杯酒,舉起道:“聞君盛名久矣,豈料今日相逢,賤妾榮幸之至,便陪孫大爺同飲此杯。”孫滿堂大笑道:“美人相伴,才是人間最大幸事,可惜孫某還有些事情要辦,飲了此杯便要出去,事成之後再與老闆娘一醉如何?”

老闆娘巧笑嫣然地道:“既然如此,賤妾不敢叨擾,就此告退。”她站起身來,美目之中秋波流轉,深情款款地瞟了孫滿堂一眼,扭動腰肢推門而去。望著她俏麗的背影,孫滿堂唇角露出一絲冷笑,關好門,拉上窗簾,房內頓時陰暗了許多。他從懷中摸出個小紙包,將裡面包的硃砂粉細細地撒在床前地上。一切妥當後,他才閂上門,向樓下走去。

四、真假買主

孫滿堂回來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聚福林的客人越來越多,漸漸熱鬧起來。他站在窗前,下面是桃花飄香,行客如織,上面是皓月當空,群星璀璨。然而這些美景都打動不了他,他正皺著眉頭,思索一件事。他的包裹裡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也看不出有被人翻動過的跡象,但地上那些硃砂粉卻被踩得一塌糊塗。他不禁喃喃自語:“五千兩黃金買下聚福林,而且不早不晚偏巧趕在這個時候,這個妖豔神秘的女人究竟會是誰呢?”他快步走到門前,推門叫道:“小二!讓老闆娘到我房裡來一下,就說孫某有請。”不多時,老闆娘娉婷而入。她的穿著很是蕩人心神,一身曳地長裙,罩著薄薄的七彩紗衣,酥胸微露,雲鬢上插著一隻寶釵。她胸口至下頷那截羊脂白玉般的肌膚牢牢地勾住了孫滿堂的雙眼。老闆娘媚眼如絲地道:“掌起燈不是可以看得更透徹些嗎?”孫滿堂踏前一步,幾乎貼到她的臉頰上,低笑道:“可惜有些事情,在暗中做起來會更有情調。”他的話當然另含深意,老闆娘卻故作不知,向他臉上笑啐道:“呸,隔壁有的是妓女,少打老孃的主意。”

孫滿堂感到一陣幽蘭般的香氣襲入鼻中,忍不住倏地探手,抓向老闆娘一雙玉臂。老闆娘婀娜地轉了個身,脫出他雙手可及的範圍。孫滿堂矮身掃出一腿,老闆娘翩然飛起,修長的雙腿前後劈開,右足在前,足尖點向孫滿堂頭頂“百會”穴,一邊卻仍笑道:“孫大爺原來喜歡用強。”孫滿堂嬉笑著並不答言,微微側頭,捉住老闆娘的足踝,向懷中一扯。老闆娘左腳落地,暗催內力,勉強止住身體的前傾之勢。孫滿堂藉著銀白色的月光,望向她足底。令他失望的是,老闆娘的鞋底沒有絲毫他所期望的紅色,他心中暗道:“果然是個厲害的婆娘!”為避免打草驚蛇,他立刻又換成一張無賴似的笑臉,伸臂攬住老闆娘的纖腰,在她鞋子上嗅了嗅,笑道:“你這身打扮活像個妓女,我們就來個鴛鴦戲水吧!”老闆娘身子猛地一挺,脫身出來,沒有絲毫生氣的表情,笑道:“你真的喜歡?”孫滿堂點頭道:“喜歡得不得了。”又向前纏了上去。老闆娘躍上窗臺,手託香腮,半躺半臥,雙腿交纏著蹺起來,把那迷人的身段暴露在孫滿堂面前。她手捻長髮,勾魂奪魄的眸子卻望向夜空,這種風情,便是任何一個男人也難抗拒。孫滿堂正要上前,卻聽她道:“當此良夜,花好月圓,我們何不飲幾杯?至於孫大爺心中所想之事,就要看我二人的機緣了。”孫滿堂嚥了口唾沫,勉強贊同道:“好。”老闆娘點燃四支高燭,屋子裡陡然一亮,她拍了拍手,夥計便把酒菜一樣一樣地擺了上來。花好月圓,美酒佳人,孫滿堂很快就爛醉如泥了。夜深人靜,聚福林的客人們都已入夢,只有老闆娘的臥房中還亮著燭火,老古坐在房間的一角,注視著老闆娘的一舉一動。洗盡鉛華的老闆娘更加超凡脫俗,就像一株剛剛探出水面的小荷,清純得幾乎透明。她摘掉髮間的最後一根金釵,甩了甩頭,烏雲般的秀髮便自然柔順地鋪滿了她的雙肩,她拾起梳子,細心地梳理著。老古似乎終於沉不住氣,問道:“你敢肯定孫滿堂真的醉了?”老闆娘梳頭的手停在半空,嘆了口氣,道:“孫滿堂沒那麼簡單,但是在殷立出現之前,我們不能對他怎樣,他真醉還是假醉都與我無關。今天他已有所警覺,幸好我沒那麼笨,換了雙夥計的鞋子潛入他房間,如今又想以醉酒來試探我,只怕還要讓他失望了。”老古點了點頭,又道:“如果殷立不來呢?”老闆娘道:“除了孫滿堂,沒人敢買他手上的東西。他冒險盜得這些寶貝,應該不是為了擺著自己看吧?”她漫不經心地梳了兩下,一抹憂愁在眼中凝住,說道,“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孫滿堂這個人。他的言行舉止都與我們所掌握的不同,我懷疑他並非真正的孫滿堂,但他的模樣又確實不容置疑。”老古道:“那又怎樣?你也不是老闆娘,我也不是老古,只要兩日之後出現在聚福林的殷立是真的就夠了。”老闆娘忽道:“老古,你幫我去做件事。”老古道:“什麼事,說吧!”老闆娘道:“你去刺殺孫滿堂。”老古奇道:“你明知他是裝醉,還讓我去?你究竟還是不是人?何況你剛剛說過,在殷立現身前我們不能動他。”老闆娘笑道:“我當然不是真的讓你殺了他!你戴上面具,穿上小志的鞋,他一有反應,你便立刻從窗戶逃走。記住,一定要讓他知道你是個男人。還有,要留下一隻鞋子給他。我不想他換到別的客棧去住,懂了嗎?”小志就是那個曾被她偷穿了鞋子的夥計。老古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吧,我會做得乾淨漂亮的。”

孫滿堂當然並沒有真的醉了,老古剛剛撥開門閂,他就已被驚醒。老古戴著副惡鬼面具,在慘白的月色下顯得陰森可怖。孫滿堂卻不怕,在老古靠近床前時,他忽地一躍而起,十指如鉤,扣向老古咽喉。老古也早有準備,留下一句:“原來你裝醉!”身子一飄,已到了窗前。孫滿堂如影隨形,他自不想讓這“惡鬼”輕易在他面前溜走,右手抓向老古腰帶的同時,左足勾向老古的雙腿。老古頭也不回地踢出一腳,孫滿堂勾了個空,卻已抓住老古踢來的腳踝,老古卻像只泥鰍似的,腿一扭,向前躥出,破窗而去。孫滿堂俯身向窗下張望,老古已在數丈之外,料想是追不上了,就低頭看向手中的鞋子,鞋底處,赫然粘著血紅的硃砂。

孫滿堂一夜未眠。這家客棧遠比他想像的還要複雜,一個神秘莫測的老闆娘,一個飄忽來去的假面人,究竟哪一個才是他真正的敵人呢?

兩日後,殷立如約而來。他矮小枯瘦,三角臉,小眼睛,天生一副賊樣。他坐在角落裡,慢吞吞地嗑著瓜子,每當有人進來,他都要仔細地打量一番,他一隻手放在桌上,一隻手藏在桌下,桌上的手按著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包裹,桌下的手則握著他那柄鋒利的短劍。

正值午時,客人們都在飲酒談笑,誰也沒有注意到角落裡的這個人。而在櫃檯後面,一雙美目正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那是聚福林的老闆娘,她手持團扇,遮在面前,饒是殷立那般警覺,也沒能發現她的存在。孫滿堂慢慢地踱到殷立桌前,若無其事地張望一圈,坐了下去,說了句:“富甲天下紅頂商,笑傲江湖孫滿堂。”這正是殷立最想聽到的一句話,無疑這也是他最急於見到的人。他凝視著孫滿堂,道:“不錯,是你,和六年前相比,你絲毫沒有變化。”孫滿堂笑道:“好眼力,六年前我二人只有一面之緣,你竟記得如此清楚!東西帶來了嗎?”殷立手指在包裹上敲了敲,道:“東西在。錢呢?”孫滿堂滿面堆歡,起身道:“到我房裡去談。”

他們一前一後上了樓。老古為自己倒了碗開水,舉到嘴邊喝著,低聲問道:“是不是該動手了?”老闆娘卻笑道:“你認為他包裹裡的東西是真的嗎?”一句話提醒了老古,他默默地搖了搖頭,老闆娘道:“殷立能成為名動江湖的巨寇,當然沒那麼簡單。東西不在他身上,先不要打草驚蛇,何況以他們的武功,我們很難得手。”老古道:“下一步該怎麼辦?”老闆娘道:“先不必理會。這筆交易他們遲早會做的,等東西出現,我們再動手不遲。”

卻說孫滿堂引著殷立進了臥房,插好門,拉過兩張椅子道:“請坐。”殷立並不坐,重複著他的話道:“錢在哪裡?”孫滿堂從懷中掏出一撂銀票,在殷立眼前晃了晃,道:“十萬兩,一文不少,比你開的價還要高出一倍呢!快把東西給我,這些錢就都是你的了。”殷立卻冷笑道:“對不起,這樁買賣我不做了。”孫滿堂眼中閃過一絲惶急之色,道:“我已多給你五萬兩,還嫌少嗎?”殷立道:“就是因為你太急於得到它了!孫滿堂是個小器鬼,就算他不還價,也絕不至於多付五萬兩。”孫滿堂極力保持著鎮定,笑道:“就算我不是孫滿堂又有什麼關係?你賣東西,拿你該拿的錢,至於買家是誰重要嗎?”殷立道:“你說得很對。但你的模樣又確實就是孫滿堂,在事情沒有弄清楚前,我暫時取消這樁交易。”孫滿堂道:“我卻懷疑你手中的東西是不是真的。”殷立晃了晃手中的包裹,道:“無須懷疑,這本就是假的。我保證真的孫滿堂出現,真貨也立刻出現。”孫滿堂嘆了口氣,道:“不愧是天下聞名的巨盜,果然聰明!好吧,你在這裡住幾天,三日之後,真正的孫滿堂會來找你的。”

殷立在孫滿堂的房間住下來,孫滿堂卻離開了。殷立沒有動房間內的任何東西,甚至連孫滿堂睡過的床他都不去躺一下,地板雖然硬了些,但絕對安全。

五、一石二鳥

漫漫長夜,老闆娘和老古相對而坐。老闆娘的臉上一片失落之色,她喃喃地道:“這次也許是我想錯了,殷立手中的東西可能就是真的。”老古贊同道:“不錯。他明知孫滿堂三日後要來交易,可還是終日出入風月場所,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舉動,而那個包裹他從不放手,看來裡面多半就是我們要找的東西了。”老闆娘道:“孫滿堂故意離開,想法多半和我們一樣,也要試探殷立的真假,這兩天殷立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監視之中。這個時候,他一定也想到殷立手上的東西是真的,明天會準時回來,那時就算殷立不賣,他也會搶。”老古道:“既然這樣,我們不如搶在孫滿堂前面,今夜動手。”老闆娘卻搖頭道:“為防萬一,還是先讓孫滿堂幫我們驗明真偽的好,而且無須我們動手,我已想好了對付他們的辦法。”老古笑道:“跟你一起辦事真是輕鬆愉快。”

老闆娘到了殷立門前,舉手叩門。房門“呀”的一聲開了個小縫,殷立陰惻惻地道:“幹嘛?欠你房錢了嗎?”老闆娘笑道:“有一筆十幾萬兩銀子的大買賣,如果你想不費吹灰之力就得手,最好請我進去說話。”

殷立側過身,表示允許。老闆娘進了房,點燃蠟燭,一轉身,卻見殷立殭屍般站在她身後,手中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劍正對著她的咽喉。老闆娘不慌不忙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殷立道:“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短劍稍向前遞,顯然是不容老闆娘說謊。老闆娘全無懼意,依舊笑臉如花地道:“我當然打算告訴你的,何須催逼?你知道孫滿堂是如何發家的嗎?”殷立不動聲色地道:“這似乎與我問的沒關係。”老闆娘道:“當然有關係。六年前的孫滿堂還是不名一文的小混混,可忽然之間搖身一變,成了天下鉅富。那是因為他當年殺了我的丈夫,霸佔了我丈夫的財產,之後生意越做越大,才有今天。此番我經過多方打探,得知他要在聚福林和你做一筆交易。對於你們的交易我不感興趣,我的目的是殺他報仇,可惜孫滿堂狡猾得很,對於我這裡的東西,他不肯動一動,萬般無奈我才決定找你。”殷立冷笑道:“據說孫滿堂的發家史的確不怎麼光彩,不過,當年的具體情況沒人瞭解,單憑這幾句話就能讓我相信你嗎?最不可思議的是,你從哪裡得到那麼多黃金買下聚福林?”這件事被傳得沸沸揚揚,就連剛來幾天的殷立都已知曉。

老闆娘笑道:“像我這樣一個女人,想騙男人們的錢很困難嗎?”殷立不得不承認,以她的容貌,只要略施手段,便會讓那些臭男人甘願為之傾家蕩產。老闆娘又道:“你為了錢,我為了仇恨,我們通力合作,各取所需,你又沒什麼不划算的地方,還猶豫什麼呢?”殷立雖然明知那個人不是真正的孫滿堂,但他身上有十幾萬兩銀票卻是真的,若殺了他,將那些銀票據為己有,確也不失為一件美事,自己手中的貨大可轉手再賣。算來算去,與她合作大有賺頭,就讓她殺個替死鬼,做冤大頭好了。想到這裡,殷立終於挪開了短劍,說道:“你要我怎樣幫你?”老闆娘露出歡快的笑容,說道:“他什麼都可以不動,但有樣東西卻必須要動,就是他急於向你買的那樣東西,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這對我來說並不重要。”說著她掏出一隻瓷瓶,放在桌上,繼續道,“這是我偶然買到的一種迷藥。與普通毒藥不同的是,它無色無味,就算再高明的用毒行家,也防不勝防。你只須把它塗在那件東西上,孫滿堂必然難逃劫數。”殷立咬了咬牙,說道:“好!到時錢歸我,人歸你,我們一言為定!”

老闆娘回到房中,加了件衣裳,出了客棧,現在,她要去找另外一個人了。

六、計中計

三更已過。這個時候,仍然熱鬧的地方就只有妓院和賭場了。歸鳳閣是這條街上規模較小的一家妓院。算上今晚,孫滿堂已在這裡住了三天,他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但為了穩住殷立,他不敢輕舉妄動,畢竟他也沒有把握從殷立手中搶下他想要的東西。他躺在床上,雙眼望著天花板,把明天可能發生的情況仔細地想了一遍,並想好了應對的辦法,才合上眼睛。這時門開了,他聽到女子細碎的腳步聲,懶懶地道:“說過多少次了不要來打擾我。出去!”這個時候,他當然沒心情享受美色。那女子笑道:“有件事你一定會感興趣的。”她抬手攏了攏頭髮,手臂晃動,發出丁當丁當的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孫滿堂從床上跳了起來,問道:“怎麼會是你?”老闆娘穿著那鴛鴦圖案的綵衣,站在他的床前,笑道:“如果說是因為我想你,你當然不會相信。住在你房裡那位朋友今天被老孃灌得爛醉,說了很多話,你想不想聽?”孫滿堂將信將疑地道:“哦,他都說了些什麼?”老闆娘道:“他說他很快就要發財了,問我願不願意跟著他。我問他為什麼會發財,他卻只說有樣東西要賣給你,可以得到一大筆銀子。他還讓我幫他殺了你,那麼在他得到你的銀子後,手裡的東西還會再賣一筆。待他酒醉,我就匆匆趕來找你了。”孫滿堂道:“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老闆娘笑道:“如果說是因為我喜歡你,想必你也不肯相信,其實我和殷立早在多年以前就認識了,至於我和他之間的恩怨,你無須瞭解。總之我想要的是他的命,你想要的是他手上的東西,是否要與我合作,你自己考慮清楚。”孫滿堂道:“只要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我不在乎他是死是活。你想要我怎樣與你合作?”老闆娘掏出個有她給殷立那個一模一樣的瓷瓶,交給孫滿堂,道:“這種迷藥無色無味,殷立再狡猾也絕不會發覺。你只要把它塗在那些銀票上就可以了,他不會大方到拿了銀票點也不點吧?”孫滿堂認為不管老闆娘安的是什麼心,於己倒是有利無害,只要東西到手,立刻一走了之,就算她有陰謀詭計怕也沒機會施展了。於是說道:“好,我答應你。”

第二天,孫滿堂滿面春風地回到聚福林,敲開殷立的門。殷立嘟噥著:“又是你!”孫滿堂坐在椅上,嘆道:“我的確去找過孫滿堂,但他已經來不了了,半月之前他就死了,死得很不體面,臉皮都被人剝了去。”殷立冷冷道:“那個殺死他的人當然就是你嘍!你究竟是誰?為何對我手上的東西如此感興趣?”孫滿堂道:“說實話,我是朝廷的侍衛總管。太后早懷疑漢陽王有謀逆之心,太后之所以要得到那個玉璽,就是想找到足夠的證據將其剿滅。朝中的事你不會感興趣吧?你想要的是銀子,太后想要的是罪證,只要你開出價來,把它賣給太后又有何不好?”殷立默然半晌,說道:“不錯,我也考慮了整整三日,只要銀子是真的,別的都可以是假的。十五萬兩,一口價。”短短三日,已是水漲船高了。孫滿堂大笑道:“沒問題。”說罷,掏出個布包遞了過去。殷立打開布包,裡面是兩撂銀票。他仔細點了一遍,果然絲毫不差,便從懷中摸出那方方正正的包裹,丟在桌上,道:“銀子我收了,貨你驗一驗。”孫滿堂欣喜地打開包裹,捧出裡面的錦盒。終於得到了這他盼望已久的東西,激動得他雙手顫抖個不停,打開錦盒,忙向裡望了一眼,立刻笑逐顏開地道:“好,好。”重新藏進包裹,納入懷中。殷立道:“我們的交易已經完成,各走各的,再不相干。”孫滿堂抬手道:“請便。”

就在孫滿堂抬手的剎那,兩支鋼釘從他袖中閃電般射出,毒蛇似的射向殷立咽喉。東西已經到手,孫滿堂當然不能讓一個不相干的人保留著這個秘密,何況他知道殷立已經中毒,堅持不了多久了。殷立當然也不是真的想走,他在等著孫滿堂毒發,哪知孫滿堂竟先他出手,便慌忙抬腳挑起把椅子擋在身前,兩枚鋼釘“啪”地釘在椅背上。孫滿堂並不奢望一擊得手,在他打出暗器的同時,人也彈了起來,雙掌交錯,將椅子劈碎,揮拳直搗殷立胸口。殷立拔出短劍,忽覺一陣暈眩,失聲道:“你在銀票上下毒?”孫滿堂冷笑著一拳打在殷立胸前,這一拳直可碎金裂玉,殷立的血肉之軀焉能抵擋?他口中鮮血狂噴,倒飛而出,“砰”地撞在門上,瘦小的身子貼著門板軟軟地滑到地面。孫滿堂從他懷中掏出那布包,笑道:“你的命遠不值十五萬兩,還是還給我好了。”

這時門外響起“丁當、丁當”的聲音,老闆娘推門而入,望見地上的屍體,她卻並沒有孫滿堂想像中那樣笑容滿面,反而那閃爍的眼神讓孫滿堂隱隱感到一絲寒意。孫滿堂不想節外生枝,東西已經到手,殷立也被他滅口,至於這個女人,他無須再去理會,身子一晃,到了窗前。門後牆壁襯著的紅錦上,繡有一隻斗大的鴛鴦,老闆娘的手在那鴛鴦眼睛上一按,但聽“譁”的一聲,一道鐵柵欄落了下來,將窗口牢牢封死。幸好孫滿堂反應得快,否則必要撞個頭破血流。原來老闆娘早料到殷立和孫滿堂輕功了得,若給他們一時半刻,便足以讓他們逃之夭夭,所以她接手聚福林後大肆裝修,為的就是裝上這些機關,以防不測。孫滿堂猛地轉身,眼中噴火,厲聲道:“你想怎樣?”老闆娘笑道:“把東西留下,就放你走。”孫滿堂冷笑道:“憑你也想阻止我?”他欺身上前,疾點老闆娘軟肋。他倒不想置她於死地,待她稍一閃身,便欲奪門而逃。誰知門外卻還守著一個人,他騰起的身子硬生生被逼了回來,原來是老古。老古閃進房中,與老闆娘並肩而立,堵住門口。孫滿堂惱羞成怒,大吼道:“殺了你們再走不遲!”話音未落,他忽也感到一陣暈眩,暗道:“不好,莫非那錦盒……”

老闆娘笑道:“不錯,只不過比我給殷立的迷藥分量少了許多,你才能在我面前站到此時,因為我還要你幫我除掉了這個江洋大盜。”孫滿堂感到一切都在晃動,那隻七彩斑斕的“鴛鴦”也漸漸成了一對。趁孫滿堂搖搖欲倒之機,老古一掌印在他胸前,他頹然倒地。老闆娘走到他身前,從他懷中取出包裹,打開來看了看,露出滿意的微笑。孫滿堂抹著嘴角的血,有氣無力地問道:“既然要死,也讓我死得明白些,你究竟是誰?”老闆娘並沒有回答他,伸手在他臉上一撕,竟撕下一張臉皮來,而那臉皮的下面,露出蕭石那張已變得慘白的臉。老闆娘向老古笑道:“我們走吧。”兩個人轉身離去,走到門前,奄奄一息的蕭石聽到老闆娘快活地道:“我們終於可以回去向太后交差了。”這一刻,蕭石什麼都明白了,看來果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忽然感到很累,心中嘆道:“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他慢慢地合上了那雙眼睛。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