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在古時有個獨特的分支,稱魯班門,傳在魯班門學成者必犯五弊三缺。
我十八歲就入了這個行當,跟著村子裡面的魯師傅做學徒。
做了六年的學徒,本事沒有學會,沒少挨師父罵。
前幾天師父接了一個大活計,到隔壁的李家鋪子去做木匠活。
臨走之前囑咐好好看家不許接活,我還巴不得的清閒連連的應承了師父,就進屋去挑逗我養的兩隻蛐蛐兒了,剛玩了一會,就聽到院子裡面有人嚷。
“老宋,來活啦!”
村頭的賴老六來找我師父,他家的老爺子死了找我師父上棺材釘,一聽師父不在家他急的摸著自己的光頭,盯了我一眼。
“小佑啊,要不然你去幫叔個忙!”
“叔,師父不讓我接活!”
我搖了搖頭。
“這不是正忙著出殯了嗎,實在找不著別人了,你就幫叔個忙,肯定虧待不了你!”
賴老六掏出一大把紅票子往我手裡塞。
我猶豫著接過了錢,只是釘個棺材釘子,這也不算接活,就讓他帶我去他家。
我們這兒出殯的規矩木匠上棺釘,閒人迴避,
空蕩的靈堂裡面只有個硃紅的大棺材和我,心裡還是毛毛的,上了棺材想把釘子釘上就趕快出去,可是邪門兒的是這棺材釘釘不進去!
外面嗩吶一響,我更急了掄起錘子死命往裡砸,可釘子竟沒有進去分毫。
“小佑,怎麼還沒好啊?”
賴老六鑽進了靈棚裡。
“老賴叔,棺材釘釘不進去!”
我實話實說了。
賴老六冷汗都下來了。
“時辰馬上就到了,只要誤了時辰可得出事了!”
“你別急,有香油沒有,去給我倒半碗香油來!”
我想起師父以前幹活兒的時候好像也遇到過這種情況,他就用過香油。
賴老六應承著端來了半碗香油。
我在釘子上抹了點香油,幾錘子下去釘子就牢牢的定住了。
上完棺釘,我就退了出去吃瓜果,掌事的帶著幾個男人進去抬棺材。
可一口果子還沒吃完呢,靈棚咔嚓一聲塌了大半。
一聲慘叫傳來,院子裡面熱鬧了起來,人們都往靈棚裡鑽,我還沒鑽進去就被掌事的吳大哥擋了出來。
“這事你管不了,去找你師父來!”
靈棚被一陣風颳起,一股殷紅的東西流了出來,不知誰家孩子推了一把,我一個狗啃泥扎到殷紅的液體裡,看到一個抬槓的被壓在了棺材下,血肉模糊。
師父到這二話沒說就給了我兩耳刮子。
“小癟犢子,我不是囑咐你別接活嗎?”
“我以為只是釘個棺材釘,我能搞定了!”
我嘟囔了一句,不僅臉疼腰也隱隱做疼了。
“等我完事兒再收拾你!”
師父瞪了我一眼,從腰上解下一條紅褲腰帶,進了靈棚。
棺材下的人沒有死,讓師父救他。
師父分開眾人,把紅腰帶綁著的棺材上,讓幾個抬槓的往外拉。
原本七八個壯漢抬不起來的棺材就被抬起來了。
圍觀的人們紛紛誇讚師父手藝神了。
師父木著臉瞪了我一眼。
“小癟犢子,滾回家去。”
我窩了一肚子的火,耷拉著腦袋回了家。
一進屋,就看到兩隻蛐蛐被人用大頭釘釘在了牆上。
“這是哪個王八蛋耍我!”
我一動氣,後腰更難受了,爬到床上去擦紅花油,後背腫了一般,輕輕一碰針扎一般的疼。
啪啪啪。
梨花木的門被拍的山響。
“師父回來了!”
我咕咚從床上躥下去就給師父開門。
師父可能還沒消火,門都快拍散了,我硬著頭皮拉開了門,捂著腦袋蹲在了地上。
“師父,我錯了,您別打我!”
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到是感覺頭頂被釘子紮了一下。
“哎呦,疼,師父您別扎我啊!”
我睜開了眼睛,師父沒回來!那剛才誰扎我呀,頭頂都扎出血來了。
四周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是大門上密密麻麻的印這一排小手印。
我拿手比了一下,差不多五六歲孩子的手的大小。
“你個小癟犢子,在幹嘛呢。”
師父隔著老遠就罵開了。
“師父,有孩子惡作劇!”
我哭喪著臉指著門上的手印。
師父沉著臉瞥了一眼門。
“誰弄的!”
“不知道誰家的小孩子拍咱大門,還用釘子扎我!”
我頭皮還在往外滲血呢。
師父拽著我的頭髮看了看,一腳踢上了大門。
“回屋!”
“師父,出啥事了!”
師父一進門,從屋裡拿了一把鋸末子往院子裡撒。
“沒你的事兒,回屋睡覺!”
師父臉黑的出奇,把我趕回了屋子。
看著師父在外面忙活,我睏意還真湧上來了,趴在床上睡著了,睡這麼一會兒我做了一個夢。
我騎在了靈堂的棺材上,用釘子把胳膊往棺材上釘,骨髓都流了出來,我還使勁的往肉裡砸著釘子。
“我靠!”
我被嚇醒的,胳膊又癢又疼,擼起了袖子上面長了幾個紅硬的疙瘩。
太他媽疼了!
一碰那個疙瘩,疼的我從床上滾了下去,一著地後腰鑽心的疼。
“師父,您快來看看,我這是咋啦?”
“師父……”
一連嚷了幾聲,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師父不在!
我強撐著身體爬了出去,院子裡的鋸末子都燒成了灰,師父人卻不見了。
外面傳來了三聲炮響,送葬的隊伍吹吹打打的上街了。
師父好像走在隊伍裡。
“師父,救命啊!”
我跌跌撞撞的追上去。
師父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扶著我跟著送葬的隊伍走。
每個人臉上都很凝重,但沒有一個人哭。
“師父,現在出殯,時辰太晚了吧!”
我小聲的問道。
師父沒說話,盯著棺材看。
棺材釘露出半截,棺材蓋子在一點點往上跳。
“師父……”
咔嚓一聲驚雷淹沒了我的聲音,緊接著起了一陣白毛旋風,送葬的隊伍被颳得東倒西歪,嘭的一聲悶響,一道閃電把棺材劈得四分五裂。
“殺人啦!”
電閃雷鳴夾雜著哭喊聲,送葬隊伍亂成了一團。
擠過了雜亂不堪了人群,我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棺材裡面跪著個小孩兒,孩子的兩手兩腳被釘在棺材板上,關節外露,白花花的骨頭格外扎眼,眼睛被細線縫著,對著賴老爺子遺像磕頭。
“我的兒啊!”
掌事的吳大哥淒厲的嚷著撲向了棺材,卻被賴老六帶幾個人攔住。
我跟著師父擠到了前面,棺材上的孩子臉色鐵青,半尺長的棺釘貫穿他的手掌腳掌,棺蓋下面正是他的天靈蓋,怪不得釘子釘不下去。
“師父,報警吧,這是謀殺啊!”
紮在孩子頭頂的釘子讓我渾身發麻。
“報什麼警,小屁孩兒別管!”
師父訓了我一句,動手把釘住孩子的釘子了出來。
“魯師父,您看這……”
賴老六陰沉著臉看著師父。
“愣著幹嘛,去買棺材把孩子厚葬了!”
“哎,好,好!”
賴老六得了特赦一樣點著頭。
“你們這些畜生,別碰我兒子。”
吳大哥瞪著血紅的眼睛搶過孩子,嚎啕大哭。
“先把孩子葬了吧!”
師父重重的嘆了口氣。
“我兒子他還活著,桀傑桀,他衝我笑呢!”
吳大哥陰慘的笑著,跌跌撞撞的跑回了村子裡。
“師父,為什麼……”
我複雜的看著師父。
師父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撂下句話。
“回家!”
我不敢在那陰森的墓地逗留片刻,回去的路上滿腦子都是那小孩被縫死的雙眼。
“你在怪師父?”
師父冷不丁的冒出來這句話。
我點點頭。
“師父,這孩子肯定是被老賴家給害死的,你為啥不報警呢?”
“老賴家財大氣粗,報警有個屁用!”
師父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憤憤道。
“那你就這麼饒了他?”
我氣的發抖。
“惹上這事,誰也逃不了啊!”
師父苦笑了一聲,鎖門叫我回屋早點兒睡。
白天經的事太詭異,到了後半夜,我才迷迷糊糊的將睡著。
喵~
一聲淒厲的貓叫傳來,我激靈一下子坐了起來,這叫聲不是從窗外傳來的,我打開了燈,一隻狸花大野貓蹲在地上死死的盯著我。
“哪兒的死貓,滾!”
我抄起了枕頭朝它砸了過去,可這隻貓沒有跑又悽慘的叫了一聲,它的兩條腿兒抬了起來,像人一樣對著我磕起了頭。
它抬起頭,腦門兒上出現了一個血窟窿,烏黑的血順著它的眼珠子滴下來。
“媽呀!”
我激靈一下子,老貓沒有了,剛才又是一個夢,高度緊張讓我再也受不了了,沉沉的睡下了。
早上,我是被滴水聲吵醒的,是下雨了,還是房子漏水了?
我睜眼一看,被子已經被鮮血染透了,房頂上釘著一隻大野貓鮮血順著它的尾巴,滴到我被子上。
“師父,救命啊!”
我一軲轆滾下床,扯著嗓子大嚷道。
問訊而來的師父問我怎麼了,我說不出話來了,戰戰兢兢的指著房頂。
師父看到貓屍,怒道。
“冤有頭債有主,你跑我家來幹嘛,魯班爺企是你能惹的!”
“師父,這是啥啊!”
我強撐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你惹上不該惹的東西了唄,在人家腦袋上釘子,人家能饒了你嗎?”
師父搖著頭,把貓屍摘下來扔了出去。
“你是說那個孩子!”
我的後腰又是一陣針扎是的疼,咬著牙問道。
“那孩子命苦啊,本來就是冤死的,還申冤無門,可我沒想到他會找上你。”
師父讓我趴在床上,撩開了我的衣服倒吸了一口涼氣。
“師父,我咋了!”
我心裡一陣發涼,腰都快斷了。
“你背後大硬瘤子,就像個大釘子!”
師父嘖舌道。
“那該怎麼辦啊!”
我心驚肉跳,腰都快折了。
“和我去給祖師爺上柱香。”
祖師爺的牌位貢在師父臥室的隔斷裡,師父讓我跪在外面,他將牌位請出來,紅木鑄的魯班爺正擺在了我的頭頂
“給祖師爺磕頭!”
師父沉聲道。
我恭恭敬敬地磕了下去,餘光瞄到師父手裡拿著一把筷子,每磕一個頭,師父就拿筷子在我的頭頂晃一下,當磕到第三個頭時,那把筷子竟齊整整的斷開了。
“怎麼會這樣……”
師父瞪大了眼睛,踉蹌了兩下。
“師父,怎麼了?”
我忙扶著師父坐到椅子上,師父渾濁的眼睛複雜的盯了我良久
“小佑啊,你來我這兒六年了吧。”
“是整整六年了!”
我小聲答道。
“師父平常對你不好,是我不對,也不該領你入這行,你拿著這個回家去過幾天好日子吧!”
師父把兩個大金鐲子塞到了我的手裡。
“師父,是不是我沒救了!”
我哭了出來,跪在了師父的面前。
“小佑,這個東西已經不是鬼了,祖師爺不讓我管這件事,師父出不了手啊!”
師父長嘆一聲。
“師父,我不想死啊,您救救我一命吧。”
我不停的磕著頭,額頭都給磕破了,抱著師父的腿不讓他走。
師父老淚縱橫,悶聲嚷道。
“他孃的,管自己的徒弟還是啥師父,孩子起來回屋!”
“您有辦法救我了?”
我激動道。
“那東西已經成煞了,我只能是試一試,你現在就去老吳他們家,把金鐲子給他們當養老費,在把這六個雞蛋給孩子,希望這孩子不記你仇了!”
師父將這些一股腦塞到我懷裡。
“給孩子?孩子還在他家?”
我牙齒一陣打顫。
“當然了,要不然他也不可能找上你。”
“師父點頭催我快出門。
我在吳大哥門前磨蹭了半個鐘頭,就是不敢邁進去。
“小佑,來了咋不進屋啊!”
吳大哥從院子裡走了出來。
“大哥,你沒事吧!”
我看到吳大哥臉上的笑一陣戰慄。
“我沒事啊,既然來了那就進屋吧。”
吳大哥抓著我的手往裡走。
“哎呦!”
一碰到他的手我的手就一陣劇痛,手背被扎出個血窟窿。
“疼了?我比你更疼!”
吳大哥舉起了手,五枚釘子釘穿了他的手掌。
我兩腿發麻,被吳大哥拉進了屋子裡。
“小佑啊,進屋吧!”
吳大嫂在堂屋也看著我樂。
“大哥,大嫂,我就不進去了,孩子的事你們別太傷心了,這金鐲子你們拿著!”
我把東西塞到吳大嫂手裡,想盡快離開。
“小佑你太客氣了,快進屋喝杯水!”
這兩口子一前一後,把我架到了屋子裡。
真冷!屋子向冰窖一樣,我蜷縮在了沙發上。
閱讀更多 酸辣諷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