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記(民間故事)

1

不走進鄉村,沒有深厚鄉村經歷的人,是無法窺探到鄉村真相的。村裡人會因為一句話鬧紅臉,或者因一根麥穗成為仇人,也能因一句玩笑導致老死不相往來。他們的世界不大不,就是一座村莊的大小。他們的目光更多是停留在這裡。外面的世界對他們來說,就像是縹緲的海市蜃樓。在村裡,富裕的人家註定是孤獨的,家徒四壁的人家才是最受歡迎的。

那時我已經是初中生,模模糊糊地知道些鄉村的人情世故,但只是沉默。

父親從沒有批評過我,我也不知道父親的內心是怎麼想的。我知道他是看不起我的,特別是在那個夏季的一次事件後。那時二姐在家放牛。牛是水牛,正值花季的二姐,每天要陪伴著水牛。這件事我知道二姐是記恨父親的,無奈的記恨。父親在孩子上學問題上是有取捨的,把機會留給了我。大姐出嫁後,二姐在家繼續勞作、放牛。所以說,二姐放牛是有情緒的,結果不自覺的水牛,就在行走的路上,與路邊的莊稼進行了親密的接觸,並順勢吃下很多青色含漿的麥穗。

這就成了戰爭的導火索。麥田的主人對著二姐罵了幾句。二姐牛也不要了哭著回來。這委屈裡有一半是怨氣。父親知曉後,從地裡趕過去與人家理論。鄉下人的交流,談判的最終都是一場肢體戰爭。

父親和家族的兄長話不投機,立馬開戰。拳頭、牙齒、棍棒,還有女人——兄長的女人也上手了。這一切我們家當時都不知道。當父親從兄長家回來時,全家才知曉。這時戰鬥已經進行了一個回合,雙方各有所傷。然後,兩家在自己的根據地,就是屋內繼續叫陣。門旁鐮刀、砍刀和鐵鍬等,準備充分,以便再次戰鬥。讓人不可想象的是,我居然拉著父親,避免戰鬥的爆發。鄉村的戰鬥一旦進入口角,就意味著尾聲。果然,這場戰鬥很快地結束,然後各自包紮傷口。父親的肩上,被那女人瘋咬了一口。

我是痛恨這種文化的。當時的我成了看客,一個加繆筆下的局外人,完全的局外人,不像大姐、二姐拿著鐮刀,在父親的身旁躍躍欲試。

2

我不知道如何邁出雙腳,當然不是因為外面瓢潑的大雨。雨是不能阻止我的,我必須出去喊人。衣服是溼透的,我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在風雨中,在馬燈的微光裡,敲開一家又一家的門。此事的結果,大出我的意料。

我繼續敲門。敲五哥家的門。要不是父親有病,我今生都不願敲他家門求助。五哥的為人我是極度鄙夷的,奸詐、陰險,喜歡搬弄是非,喜歡看人家的笑話,他是村裡有名的“奸雄”。當我敲開門說明來意時,他在吞吞吐吐中還是答應了。

後來我又繼續敲亮叔家的門。他家與我們家也是有瓜葛的,他多次找我父親借錢,十次借有一次不借,他就會翻臉,而且,他借錢從來沒有還過。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家不管債臺多高,雞魚肉蛋不斷地端上餐桌。哪怕到村口商店賒賬,亮叔也會喝上幾口小酒。他的嘴邊革命小曲不斷,他總是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很是幸福。

鄉村人交情說淺不淺,說深也不深。小事執迷不悟,大事卻從來不糊塗。賭桌上因為一分錢爭吵得面紅耳赤,事後可能十元錢都不要。在民間,有三種事情是不能拒絕的。一是火災,不管誰家的,只要發現立即救火。無論多大的仇恨,在火災面前,一切煙消雲散。再就是對待死去的人,村裡有不成文的規定,人死是大事,再深的仇恨,都要到死者跟前磕個響頭——死者為大。還有一件事就是救人,沒有人會拒絕,即使在大雪紛飛或者暴雨如注的夜晚。夏季,村裡孩子溺水的多,但死於溺水的很少,多是耕田種地的村裡人救起的。沒有人聲張,也沒有人會重提或者宣揚,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誰看到都會這麼做的。如果有人敢拿性命攸關的事打擊報復,做出恥辱的勾當,他家祖宗八代都將會被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這就是村莊的文化,民間的文化。

父親病癒後,帶著我去各家登門致謝。之後,日子繼續著往日的波瀾。三叔、五哥等人與我們家的關係繼續保持曾經的尺度。當然,我們和其他鄰家的關係也還是老樣子。日子就像一潭死水,在那點漣漪過後恢復平靜,又回到起點,生活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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