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人的戰爭與和平

文/宋麗


安妮寶貝的《七月與安生》,字裡行間散發著陰鬱,旖旎。

像作者一貫耕耘的題材,它描繪破碎的宿命,桀驁不馴但受到眾人寵愛的女人,三個人之間晦暗不明的感情,還有無休止的流浪。沒有主旨只有氛圍的故事,像一隻捉不住尾巴的詭異鳥兒。

但電影《七月與安生》不同,它只關乎兩個女人的感情。

兩個女人的戰爭與和平

1

80後導演曾國祥打造的七月與安生,比原著的層次更加豐富。

原著裡猶如“散發著詭異濃郁芳香的植物”的安生,桀驁不馴,不漂亮,但有某種直擊人心的魅力。

但周冬雨演的安生,像只羽翼未豐的小鴨子,她大大咧咧地走到閨蜜心儀的男生面前,強硬地宣誓主權,說話簡略,不客氣,不裝逼,某種北京大妞般自來熟的風格,讓人眼前一亮,但還不至於驚豔。

鏡頭裡,她細胳膊細腿,臉色過分蒼白,公鴨嗓,笑起來眼睛彎成成一條縫——像那種一貫跟男生稱兄道弟勾肩搭背的,怪咖般的高中女生。

兩個女人的戰爭與和平

原著裡,乖乖女七月美好清純,個性溫柔,對待安生從不設防,像個小媽媽似的關愛她,明白她的孤寂與痛苦,在她失魂落魄的時候,從沒袖手旁觀。

電影裡,馬思純的眼神清澈柔和,七月乖學生的外表下,掩藏了很多瘋狂的思緒,性格溫吞,但絕不柔懦。

她墊著腳向心愛的男生獻吻,表白,堪稱勇敢。在得知閨蜜與男友勾搭的時候,明明心有不甘,又不敢挑明。那張楚楚可憐的臉上,總是欲言又止。

兩個姑娘從小一起長大,成年後,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一個在家鄉安穩度日,一個固執地漂泊四方。她們愛上同一個男人,開始心有隔閡。

看到這裡,我一度開始翻白眼,這情節太俗套了吧,幸虧還有後面。

2

女人的友誼中,總摻雜著許多複雜的情緒,這裡面有甜蜜溫馨,有互相較量,還有微妙的嫉妒。曾國祥很清楚這一點。

一個佛像吊墜成了七月的心病,那些因為分離而來不及消解的矛盾,在多年後二人相聚的餐廳裡,初露端倪。

錢是第一個問題,反映的是兩人生活方式的差異。

住旅館的時候,安生只能帶七月去破舊的青年旅社,七月把她拖到正常的酒店裡,安慰她說,我有錢。

可安生很好強。她沒有錢請七月喝好酒,吃龍蝦,就跑到陌生人群裡拼酒,只為獲得一瓶免費的酒,讓閨蜜品嚐。完了,還嘚瑟又苦澀地說,“要是沒這混吃混喝的本事,我早就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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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倔強,只換回七月的一句,“不覺得這樣很賤麼?”。然後,就是這段平靜氣氛中火藥味刺鼻的對話。

“我每天都在享受著酸甜苦辣的人生,你每天活在象牙塔裡你不知道,你不懂。”

“你以為我這些年容易嗎?”

“不,每個人都不容易的,所以我說,你付了那麼昂貴的旅館費,那我就付餐費。”

“我有錢,我請客,你不用跟我算得那麼清楚。”

“你算得不清楚嗎?什麼是你的,什麼是我的,這些年你算得還不夠清楚嗎。”

七月與安生過著相反的生活,她們各自都難以理解對方,七月不解安生漂泊中的無助,安生鄙薄七月唾手可得的安穩。

對於安生每一封信後都問候自己的男友,七月耿耿於懷;安生自尊心強,在她與男人之間,七月拋棄了自己,感到痛苦。

面對男友的心猿意馬,七月不知所措,猶疑,隱忍。一些細節暗示了她的性格:對於自己喜歡的東西,她一定會牢牢抓在手裡。

兩個女人的戰爭與和平

電影開頭,安生在七月家吃飯時,七月只吃包子餡不吃皮,還說,“人吃飯要是能吃自己喜歡的就好了”,反映了她自私的性格。所以,安生毫不客氣地說,“家明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嗎”。

從小到大,七月一直用偽裝出來的乖巧溫柔贏得一切,但安生的出走,使她失去了好友的陪伴與支持;男友不夠忠貞,她的感情如抓不住的流水,汩汩而去。

面對友誼與愛情的矛盾,七月陷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危機。

3

浴室裡那場戲,堪稱亮點,兩個年輕的女生貢獻了一場張弛有度的表演。

面對閨蜜之間爭奪一個男人的戲碼,總有些腦殘的導演設計一些很狗血的戲碼,像互扇耳光啦,揪打啦,讓她們在房間裡爭吵,然後憤怒地脫衣服,比胸部的大小,好像在比拼自己對男人的吸引力,壓制對方。

這次曾國祥創新了點。

在浴室裡,方寸大亂的七月以為安生和男友已經有染,憤怒地扯下她的黑色蕾絲內衣,諷刺安生,還脫衣服露出自己的內衣款式,歇斯底里地對安生示威,稱男友喜歡的是自己。

兩個女人的戰爭與和平

安生說,“你和家明我肯定選你啊,我一直都讓著你”,這句話點燃了她的怒火。於是,她對好強的安生使出了殺手鐧:尊嚴打擊,人格否定。

“你有資格讓嗎,除了我,誰願意跟你當朋友,我不給你帶回家,有人管你嗎,你所有的東西都是我給的,跟我搶,你敢嗎?除了我,根本沒有人愛你,根本沒有人愛你!”

安生怔怔地呆住,眼裡含淚,不可置信地說:“我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終於軟了下來,崩潰,大哭。

那個怯懦的男人也許只是個導火索,問題是,她們的生活方式截然不同,已經無法相互理解。

安生總是肆無忌憚地往前衝,桀驁不馴,看起來灑脫無忌,這正是七月喜歡她的原因:跟著安生一起,自己生命裡的寡淡和空白被塗抹上了多種色彩。

兩個女人的戰爭與和平

當安生走了以後,七月的生活猶如一潭死水,她不得不低眉順眼地過著長輩期盼的日子。這樣的平淡是有代價的,自己先得殺死內心對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的嚮往,按捺下那顆不時厭倦,總想飛翔的心。

安生,我闖世界的熱情好像隨著你走了,你走得越遠,我越是哪兒都不想去,我經常幻想,你流浪著的樣子。

可能是因為你走了,我的生活變得很平淡,一眼就能夠看到一生。

內心深處,七月其實想做安生那樣的人。但她習慣了平淡安穩,不懂安生的自由是破碎的,無根式的痛苦。

從小孤苦無依的安生,只有在七月的家裡,才能感受到溫暖。在漂泊中,她最後一封明信片說著,“我累了,我想回家,我可以回家嗎?”在她的心裡,七月就是她最後的避風港。

表面上看,是七月保護安生,其實,是安生一直在守護著七月,把她愛吃的包子餡讓給她,對她喜歡的男生提前告誡,面對態度曖昧的男人,果斷掐滅了可能燃起的火焰

安生從來沒有背叛七月,沒有辜負她們的友誼,只是七月不知道,不相信。

4

重走安生的路,對七月來說,是一種自我突破和釋放,也是理解閨蜜的最好方式。

更重要的是,她終於邁出了自己的步伐,不再受到父母的期待和世俗標準的限制,告別心猿意馬的男友,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不再躲在好學生的人設背後期期艾艾。

這場逃婚有些巧妙,但正好反映了七月的性格弱點,她太怯於做選擇,怯於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小時候砸碎的操場鬧鈴,逃婚,都是這種暗示。

她走過千山萬水,明白了安生的種種不易,也明白了雖然時光流逝,兩個人過著迥異的生活,但彼此之間的深刻聯繫無法斷絕。經過了數次爭吵和分離,安生仍是她唯一的好友和知己,就像她後來說的,“這麼多年,我只有你”。

兩個女人的戰爭與和平

而那個遊移不定的男人,已經被兩個女人在心裡踢出了局。

曾國祥給電影設計了三個結局,一個虛幻,一個謊言,一個殘酷的現實。

在安生的小說裡,她找到歸宿,安然過著家庭生活,七月四處漂泊;安生養著七月與家明的孩子,對家明謊稱她不知去向;殘酷的現實是,七月早已難產死去。

如果只是簡單的互換人生的設定,像第一種結局,兩人的關係模式不可能昇華得如此深刻:

你帶著自己的幻想漂泊,若不幸死去,我來撫養你的孩子,過你曾經的日子,無怨無悔。不管我們是分離還是相聚,是死亡還是繼續生活,你都是我唯一的知己。

七月與安生的感情超越了一般的閨蜜,也超越了好友,比愛情更深刻和溫暖。她們經過了敏感和猜忌的刺痛,通過了愛情的複雜考驗,最後,她們還是無話不談,彼此懂得,靈魂互相滲透。

在這部電影裡,兩個女人的戰爭與和平,與男人無關,只關乎她們自己的成長和心理狀態,只關乎彼此是否相互理解。

這正是片子的英文名叫Soulmate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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