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穆宗使詐得柳書

唐穆宗使詐得柳書

  柳公權是唐朝最後一位大書法家,他的字體勻衡瘦硬,骨力遒勁,結構嚴謹,自成體系,與顏真卿並稱“顏筋柳骨”。他不僅書法硬朗,為人也是剛正不阿,至四十歲還在地方擔任低級官員。一個偶然機會,他的字被唐穆宗看到,被認定為書法至品,於是被召到長安。

  說來也極其搞笑,唐穆宗相對他之前的其他唐朝皇帝,最為荒唐不過。他不僅喜歡遊獵,而且動不動就設宴犒賞百官,甚至對倡優戲子也都大加賞賜。雖有諫官苦諫,他也當面表示悔改,還因人家諫言有功而大賞他們,可他對諫官的話壓根就是左耳進右耳出,完全沒有當成一回事。他看上柳公權的字體也純屬愛好,與政事沒有半點干係。

  君臣相見畢,唐穆宗問:“朕過去一直認為本朝只有顏真卿的字寫得好,想不到你的字也不遜色。你是怎樣寫出這樣一手好字的?”

唐穆宗使詐得柳書

  柳公權在官場不得意,在奉詔來長安之前,本以為是自己的政績為唐穆宗所認可,沒想唐穆宗“不問蒼生問書法”,頓時心頭一涼,正色說:“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昔日太宗心懷天下,其書法遂深得王羲之遺風,字體雄渾蒼茫,風格勁健飄逸,字裡行間透露出大家風範和王者氣度。玄宗雖創開元盛世,然晚年寵信楊氏,固書法華美有加,但骨力稍嫌薄弱。陛下若能以偉人的氣魄,文人的胸懷,匠心獨運,推陳出新,必然能夠發展書法藝術。若是一味以喧譁沉湎為樂,上下相效,漸以成俗,不僅無法寫出好的字體,而且國事將怠。”

  唐穆宗見柳公權說得如此直白,仍和往日其他諫官進諫的情境一樣,也不生氣,笑著說:“愛卿言之有理,朕自當改過。”說著還吩咐賞賜黃金百兩。

  黃金百兩對柳公權這樣的地方小吏可不是小數目,他連忙謝恩。唐穆宗趁機提出讓柳公權為自己寫一幅字。柳公權正色說:“臣剛才已經說過,書法事小,國事茲大。現在西北邊境吃緊,形勢多變,陛下貴為天子,當以國家為重,豈可讓業餘愛好沖淡主業?”

唐穆宗使詐得柳書

  唐穆宗想不到一個地方小吏居然敢一再頂撞自己,而且還是在自己行賞之後,半晌才說:“朕要愛卿真跡也並未荒廢國事啊。”

  柳公權說:“那就請陛下平息西北險情之後再說吧。”

  唐穆宗只得悶悶不樂地回到宮裡。內宮陳弘志看到主子不樂,忙問原因。唐穆宗說了,陳弘志於是在唐穆宗面前一陣耳語。唐穆宗大喜,連忙吩咐賞賜陳弘志黃金百兩,還說若能事成,必然再賞。

  這日,柳公權正要回地方,忽然聖旨到了,說是唐穆宗召他進宮商討經國大事。柳公權說:“臣乃地方小吏,安可與皇上商討國家大事。臣只希望能夠做好分內之事,以不負聖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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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弘志見柳公權居然敢公開抗旨,可這計是自己出的,於是說:“柳大人勿急,皇上既然召請大人,必然會封官,只是奴才也不知皇上究竟會封大人什麼樣的官。不如這樣吧,容老奴回去稟報。”

  陳弘志一面穩住柳公權,一面回宮向唐穆宗稟報,說柳公權不願進宮,是因為想當官。唐穆宗本來就對如何賞賜臣子渾不在乎,更何況他現在急於想得到柳公權的書法,於是下旨官拜柳公權為右拾遺,充翰林侍書學士。拾遺就是言官,可以向皇上進諫,甚至挑皇帝的毛病。

  柳公權無奈,只得進宮謝恩。進宮後,唐穆宗便和柳公權商討如何應對西北少數民族引兵犯境的問題。不過兩個人對軍事實在不內行,幾句話一說,便再也沒有多少言語。柳公權於是再次說:“臣懇請陛下勵精圖志,解除邊患,國家必然能夠中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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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穆宗說:“愛卿所言甚是,朕自當銘記於心。這次拜愛卿為右拾遺,就是讓愛卿能夠指出朕的過錯。”

  這時一個內侍官走進來斟茶,他盯了一眼柳公權,失聲說:“這不是以骨力遒勁著稱的柳大書法家麼?在下早就想向你請教書法,只是咱們一個在宮內,一個在宮外,無緣相見。不過大人的音容笑貌,老奴倒曾聽人說起。”

  柳公權感到很奇怪,便看了一眼唐穆宗。唐穆宗笑呵呵地說:“難得你們兩個大書法家相遇。只是一個以剛聞名,一個以柔著稱,若不加比試,實在難分伯仲。”

  柳公權更加奇怪,書法變化多端,但不外乎囊括在行、草、隸、篆和楷五種書體之內,他們大都以剛為美,怎麼會以柔著稱呢?不過書法大師的作品都與自然和人類社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剛柔相濟才使書法作品具有生命力,像王羲之的《蘭亭序》,他在筆錄之時心情甚好,落筆清秀,若亭亭玉立的少女,讓人感到如痴如醉,如夢似幻,似真非真,似虛非虛,沉醉其中,無法自拔。這種剛柔變化才顯得更有生氣,更為增色。難道眼前這位宦官也是了得的書法家麼?柳公權連忙請教他的姓名。內侍官說:“老奴只是一個下人,託皇上洪福才有幸在宮中做事,姓名不足道矣。”

  柳公權便用懷疑的眼光盯著唐穆宗,唐穆宗佯作不知,反問:“柳愛卿可願一觀他的書法?”

  遇有高手,柳公權自然不願放過切磋機會,連說願意。唐穆宗說:“二位卿家都是書法高手,今天兩位私下比試,我若以黃金賞賜反而顯得俗氣。不如就以麻紙為賞吧,勝者可得案上的幾十卷麻紙。”

唐穆宗使詐得柳書

  麻紙也叫蜀紙,產於益州。唐朝的益州即今天的成都,它是全國著名的造紙中心。當時天府之國“杞梓如林、桑麻如織”,這些桑麻是造紙的上等原料。特別是用黃麻造的紙,在製作過程中添加了專門的藥劑,可以長期存放而不被蟲蝕,故而為宮廷所器重,作為專門的書寫用紙。那時的浣花溪、廣都等地有不少造紙作坊,大量的麻紙在那裡生產,並作為貢品運往長安和洛陽,往往還供不應求。這些麻紙主要是用於宮廷書寫各種公文,抄寫東、西兩京宮廷收藏的四部書籍,而民間基本難得一見。柳公權雖然在書法上享有盛名,但因官職微小,也難得一見這些紙張,更別說能夠擁有。他如今聽皇上這麼一說,頓時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仔細地用手摩挲著麻紙。

  這時內侍官已叫來一名宮女,吩咐她磨墨。唐穆宗對宮女說:“今天是當今兩大書法家比試,你可要小心侍候。”

  宮女見皇上說得慎重,更加不敢大意。柳公權欣賞完麻紙,讚歎不已:“真是好紙。”

  誰知稍不留意,柳公權的手肘碰著了宮女。宮女一哆嗦,將墨硯打翻在桌。微黃的紙上頓時沾上了點點墨汁。唐穆宗臉色一變,怒喝說:“沒用的東西,拖出去斬首!”

  宮女連忙請求饒命,可是唐穆宗不為所動。柳公權急忙向欲和自己比試的那位內侍官使了個眼色,可是內侍官面無表情。柳公權只好跪下求情。唐穆宗說:“像這種粗心的賤婢,不殺不足以為誡,恐怕今後還會有人擾朕雅興。”

  柳公權說:“書法本身就是高雅之事,焉可為了書法比試而殺人?”

  唐穆宗沉吟片刻,說:“我知道你書法了得,但不知你能否吟詩作對?不如就此寫一首詩吧,若寫得好,我便寬恕她,否則定斬不饒。”

唐穆宗使詐得柳書

邵建和鐫刻:柳公權小楷《九疑山賦》

  柳公權連忙答應。唐穆宗於是吩咐換墨。很快陳弘志拿來已磨好的墨。柳公權不禁有些遲疑,暗想既然有現成的墨,幹嗎還要吩咐宮女當面磨墨呢?陳弘志說:“剛才比試是考你們的定力,這次即興題詩可是考你的應變力。若不能很快寫就,照樣無法饒恕宮女。”

  柳公權不再遲疑,想了想,揮筆在麻紙上寫道:“不憤前時忤主恩,已甘寂寞守長門。今朝卻得君王顧,重入椒房拭淚痕。”

  唐穆宗見柳公權題好了字,便拿過來仔細觀賞,連說:“柳愛卿不僅書法了得,這首詩也寫得很不錯。煩請愛卿將印給繕上。”

  柳公權一怔:“陛下不就是考臣寫詩麼,幹嗎還要用印呢?懇請陛下不要失信,寬恕她吧。”

  唐穆宗遂饒恕了宮女。他將柳公權的題詩交給陳弘志,還命人大擺酒席表示祝賀。陳弘志領命而去。這時先前想與柳公權比試書法的那位內侍官也欲離去。柳公權正要發話,這時宮女來到柳公權身邊盈盈下拜。柳公權連忙吩咐她起來。等宮女起身,那位內侍官已離開了宮殿。柳公權在門口叫住他說:“公公既然懂得書法,尚請露兩手讓在下見識見識。”

  內侍官一面急匆匆地往前面走,一面說:“墨沾紙上,老奴已沒了寫字的心情,還是改天吧。”

唐穆宗使詐得柳書

  柳公權轉身望著唐穆宗。唐穆宗笑著說:“他若沒有心情,便是朕也沒奈何。就像先前朕想請愛卿寫字,愛卿就是不肯。”

  柳公權出宮後,向朝中大臣打聽這位書法高手。誰知朝中大臣盡說不知,後來有位朋友向他道出實情:“你著了皇上的道了。內官哪有什麼書法高手,他們是在賺你的書法作品,因為高手相見焉有不比試之理!”

  柳公權恍然大悟,遂面見唐穆宗論理。唐穆宗不悅地說:“朕擁有天下,怎會騙你區區一幅書法。”

  但他也自知理虧,於是將二十卷麻紙和二百匹錦絲賜給柳公權。但柳公權還是不依不饒,苦勸唐穆宗要勤修德政。唐穆宗無奈,只好封柳公權為右補闕、司封員外郎。如此一來,別人倒認為柳公權找皇上論理是為了要官。柳公權為了避嫌,不敢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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