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初年,封藩雲南的吳三桂舉兵反清,一度聲勢浩大,波及十餘省,兵馬數十萬,即所謂“三藩之亂”,最後卻由勝利而變相持,由相持而遭覆亡。
總結吳三桂敗因,一在其戰略嚴重失誤,二在無得力繼承人,三在臺灣鄭家和耿尚兩藩全在互坑隊友;而絕非滿清如何強大不可戰勝,清康熙帝玄燁又如何英明神武。
先看當時滿清八旗實力。薩爾滸之戰後兩年,八旗總男丁約6.9萬,當時以滿洲八旗為主。而到入關後,到順治五年的另一份統計,因為持續幾十年戰爭的損失,真滿洲只剩5萬、編入八旗的蒙古不足3萬,剩下26萬多,都是歷次戰爭中陸續俘虜、征服、歸順的漢八旗男丁,滿清稱為“包衣”和“尼堪”。統共加在一起,八旗總男丁不過區區35萬。按其“三丁一軍”的習慣,核心兵力不過10萬餘。
而且八旗進關後不到20年,拜天花和持續內鬥所賜,其宗王名將死了個精光,連“大宋名將製造機”完顏宗弼這水準的將領都再找不出一個。其八旗精兵更從明末的“滿萬不可敵”、野戰無敵手,腐朽到了人人畏戰,只能跟在漢軍綠營後面當督戰隊的地步。
李定國的衡陽之戰,鄭成功的鎮江之戰和廈門之戰,殲滅八旗數都在千人甚至數千,比之明末時砍幾百個清軍首級就是難得“大捷”,再不可同日而語。
其時吳三桂本部兵馬僅3萬餘人,(連同耿、尚二藩各9000人,總兵力不過5萬),以僻遠的滇貴之地對抗全國,竟能數月間便席捲半壁山河,正因得到無數原明軍降將的跟從。
據清廷統計,各省布政使以下文職,“從賊官”523員之多,許多還是正經的兩榜進士。足可見當時許多漢人文武官員對吳三桂的支持,並不因他殺害永曆帝事而介懷。
吳三桂對滿清“竊我先朝神器,變我中國冠裳”的聲討,和“共舉大明之文物,悉還中夏之乾坤”、恢復漢人王朝統治的政治號召,是頗得相當一部分漢人精英之心的。
對他們來說,比起滿清屠戮漢人之仇,剃髮易裳之恨,倒不如寧願跟隨一個漢人梟雄反清,哪怕他之前罪過甚大、人品堪憂。
自稱“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的吳三桂
甚至滿清方面同樣如此認為,將三藩之亂視為一場滿人和漢人的民族戰爭。其勝利後,玄燁自雲:
【幸賴上天眷佑,祖宗威靈,及滿洲兵士之力,逆渠授首,奸黨悉除,地方平靖】,
已充分表明其真實想法。
三藩聲勢最大時,一度據有雲貴川陝甘湘桂贛閩浙十省土地。內蒙察哈爾汗、青海墨爾根臺吉亦起兵響應反清,控制西藏的達賴五世同樣對吳三桂善意中立,屢次為其做“裂土罷兵”的調停。
吳三桂勢力最大疆界:
論戰術指揮,年老成精的吳三桂堪為當時一流軍事統帥,十萬人次的大會戰,也是勝多負少。 其反清成果,甚至遠大於南明各朝歷次反攻,號稱“斬清兵將900餘員”。
可惜如此大好形勢,卻敗於吳三桂自己的嚴重戰略失誤。吳三桂年老,一心想在雲南裂土為王,將藩地傳及子孫,實系被玄燁逼迫而反。因此當佔據半壁江山後,他沒有如朱棣那般孤注一擲、夠狠敢搏的決然,而是隻想和滿清劃江而治。若其直取荊州襄陽,然後順江而下阻斷漕運,抄略江南財賦重地,則滿清統治崩潰便成定局。
因為八旗兵戰力已廢,而且就剩那麼幾萬真滿洲壯丁,打死一千就少一千。後來鎮壓吳三桂的兩隻主力,張勇的甘肅綠營和趙良棟的寧夏綠營,都是前明邊軍的底子。
三藩起兵後,很多滿洲親貴第一反應就是逃跑回老家,並非他們膽小如鼠,以天下之大而畏懼雲南一隅,而就是太清楚他們自己的家底,如何外強中乾;玄燁斥責他們而決心應戰,也不代表他如何高瞻遠矚,不過是敢於殊死一搏的賭徒心態罷了。
如果當時那些漢軍漢將,真知道騎在他們頭上的只是一幫虛張聲勢的黔中之驢,怕是趙良棟張勇施琅們的心思也早動搖了。
是以吳軍氣勢越勝,人心就越不利滿清。當把八旗兵人數消耗到一定臨界點,作為清軍主力的漢將就必然要重新考慮立場。
畢竟漢奸們的節操從來就是說說而已,不忠於大明不忠於華夏的老丘八,又怎麼可能當真如他們自稱的那樣忠於異族王朝?
與此相反,現實歷史中,吳三桂據江不上,只想南北分治,耽誤滅清的大好時機,而他年紀太老,繼承人是稚子,又怎能給同夥人以投資入夥的信心?
戰局越拖下去,滿清方面控制的華北各省和江南地區,形成的政治和經濟優勢就越明顯。更讓玄燁得以有充足時間整合滿清軍政力量,從容部置依次掃滅各地反清力量。
除吳三桂外,另一個本可給滿清以致命一擊的勢力,便是臺灣的鄭經。在吳三桂攻入陝西,耿精忠同樣攻取江西浙江大片土地,逼近江南時;
鄭經擊殺漳州黃芳度,逼和尚之信,拿下了福建的漳州、泉州,廣東的潮州、惠州四府,肅清周圍清軍勢力,從繼位時兵不滿萬的窘境,到擴軍至近四萬人。(根據《欽命太保建平侯鄭造報官員兵民船隻總冊》,鄭氏退守臺灣時,官兵尚有有37500名。)
就在此時,林丹汗之孫察哈爾布爾尼率數千人起兵反清,察哈爾左翼四旗同樣譁變,距離京畿只在咫尺。滿清把最後守家底的戰力連同八旗家奴壯丁合計數萬人,都交由圖海帶領,先去鎮壓布爾尼了。
鄭家作為當時掌握東亞制海權多年的海上霸主,如果挑揀上萬精兵直接用來登陸天津衛,滿清中樞就算不被直接斬首,也肯定要學二次鴉片戰爭一般狼狽鼠竄了。而放棄首都逃跑,就意味著滿清當時本就不多的威信蕩然無存,對各地方漢人官員的約束力喪失,必然是兵敗如山倒之勢。
吳三桂當時給鄭經寫信,調和他和耿精忠爭地盤而起的衝突,則勸說鄭經北上,直搗遼東。當時大批滿人入關,遼東及其空虛,甚至千里無人,據考只剩不到萬戶。一旦鄭軍奪佔遼東,丟失了“龍興之本”的滿清政權,即使可以收復,也必要大傷元氣,對關內各省控制力也大大削弱。
對東寧鄭氏而言,渡海北上,直擊滿清腹心之舉,至少也能搏個諸侯紛爭,群雄並起的局面,然後再從容經營,進可謀取天下,退亦可實現其長久割據一方的夢想。
可惜鄭經卻全無戰略大局觀,為爭福建那幾府的地盤,在耿精忠欲和吳三桂合兵攻江南時,直取汀州,傾力西征,耿精忠兩面背敵,索性降清。尚之信也跟著請降。鄭經揮軍三萬攻福州,烏龍江之戰大敗於清軍,被迫退守廈門,數年後連續放棄沿海各島,退回臺灣。
戰爭的勝負手則在西北主戰場,王輔臣首鼠兩端,王屏藩部北上失敗,平涼易手,陝甘復失。吳三桂雖傾力反擊,與清兵相持於岳陽、韶關一線長達兩年,力保西南的雲貴川湘桂五省,然則終究大勢已去,敗亡只是時間問題了。
大約是自己也明白這點,吳三桂臨死前數月,放棄之前奉故明周王后裔的政治號召,自稱大周皇帝以娛己。
吳三桂死後,吳國貴召集吳軍諸將,提出:
【捨棄雲南而不顧,北向以爭天下:以一軍圖荊州,略襄陽,直趨河南;一軍下武昌,順流而下,經略江北。勿畏難,勿惜身,寧進死,勿退生,拼死決戰,剜中原之腹心,斷東南之漕運,即令不能混一,黃河以南,我當有之。】
此計可說是吳周政權死裡求活的決死一搏,以吳軍仍據有的五省財帛、幾十萬軍力,並非沒有成功可能,可惜諸將人心已散,但欲退保雲南家小財物,什麼奇謀妙計都難以實行。隨後諸將不服幼主,各自為戰,全線崩盤。
又過三年,昆明城落,吳軍敗亡,同時也意味著最後一支半獨立的漢人軍力在大陸消失,孤懸海外的鄭氏也成爼上魚肉,旋而敗亡,華夏大地,遍地腥羶,再無桃源。
可嘆吳三桂,歷史已經給了他一個徹底洗刷自己罪行、挽回自己聲譽的大好良機,卻被他戰略目光上的短視葬送。
當然,一心當滿清忠犬,不留後手,垂垂老矣方才被迫起兵,沒有得力繼承人,也可算是他咎由自取,半生作孽的報應。
如果他能有個年富力強的繼承者,能力參照他自己壯年時水準,吳周政權成功割據西南五省五十年以上,哪怕最終還是被滿清攻滅,他的歷史評價也會徹底翻身。
勢力危急、君主崩爼之時,能有個強力繼承者來安撫人心,整合內外,究竟有多可貴,參看官渡之後袁氏、鄱陽湖之後陳漢,以及吳三桂死後的吳周帝國,即一目瞭然。
愈發顯出猇亭慘敗、白帝託孤時的諸葛孔明,是怎樣的國士無雙千古奇才。不愧是諸葛大名垂宇宙,千載誰堪伯仲間!
而觀此次反清戰爭,吳、尚、耿、鄭諸心不齊,互相拆臺,令滿清竟得以各個擊破,不得不感慨人人都生怕別人當朱元璋,而自己做了陳友諒的結果,就是“天父殺天兄,依舊姓咸豐”,生生讓滿清破了“胡人無百年運”魔咒,僅憑那麼點人口奴役天下二百餘年。
【根據《中國軍事》通史,後金天命六年(1621年),滿洲八旗有牛錄231個,總丁口6.9萬。
到入關前,滿洲八旗310牛錄,蒙古八旗120牛錄,漢軍八旗164牛錄,按滿洲、蒙古八旗每牛錄300人,漢軍每牛錄200人計算,共有9.3萬滿洲八旗,3.54萬蒙古八旗,3.28萬漢軍八旗,總丁口合計16.12萬。
據《歷史檔案》1988年第4期安雙成先生譯的《清初編審八旗男丁滿文檔案選譯》記載,
順治十四年(1657年),戶部尚書車克奏報 ,該年八旗滿洲男丁數是49695人,蒙古男丁數是26053人,漢軍與撫西漢人男丁數是78782人,包衣漢人男丁數是237338人,合計391868人。
雍正元年,和碩怡親王允祥奏報,根據相關檔案,順治五年(1648年)的八旗滿洲男丁數是55330人,蒙古男丁數是28785人,漢軍與撫西漢人男丁數是45849人,包衣漢人男丁數是216967人,合計356931人。
康熙六十年(1721年)的八旗滿洲男丁數是154117人,蒙古男丁數是61560人,漢軍與撫西漢人男丁數是45,849人,包衣漢人男丁數是239510人,合計501036人。】
小小樂感謝關注。。。。。
閱讀更多 小小樂看五千年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