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如雪,面如紙

紙的加工術就如同人的美容術,是隨著人們欲追求完美的心態而發展開來的。人為了要使自己更漂亮、更出色,就想出許多化妝美容術,同樣地又為了要使紙更合乎人的要求,不斷地尋求新的紙加工美容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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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又是怎樣地使用起來不合要求呢?原來古紙都是用手工抄制的,當濾水的竹簾伸入攪散了的紙漿溶液中,撈起紙來時,紙張的纖維彼此縱橫交錯,紙面既不平整又不光滑,而且施墨時墨汁會很快地暈散開來,並不適合各種書寫、繪畫及印刷等不同的用途,所以就想到用砑光、填粉、加膠、施蠟等方法來彌補這些缺失,同時為了要增加紙的美觀,又有了染色、灑金、印花等加工措施,使得紙的藝術氣氛更為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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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如此加工美容的紙,各具姿色,或瑩滑光潔,或色彩繽紛,讓人有耳目一新的感受,但是這些經過美容的紙是如何處理的?且讓我們看看古代的技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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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處理粗糙不平的紙面所採取的方法是砑光,經過砑光的手續之後,紙面不僅變得平滑、具有光澤,而且還增加了紙張內纖維間的密實度,使得紙張的韌度也跟著增強。

砑光的方法是拿光滑的石塊,用力地碾磨紙面,或者是用木椎使勁地槌打紙張。然而在碾磨或槌打之前,紙必須事先經過另一番處理,否則紙會經不起壓槌,三兩下就被砸破了,所以先在一張紙上塗抹黃葵花的根汁,在此張紙的上下各鋪上十張紙,如此重複累疊至百餘張後,用厚木板夾住,壓下重石,隔日將紙平鋪石上,方可用石頭碾磨或用木椎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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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的砑光

這種經過砑光處理的紙,又稱硾箋,唐代已普遍使用,宋米元章的《十紙說》中即曾說:“唐人漿硾六合慢麻紙,書經明透,歲久水濡不入。”米元章在《書史》中又提及:“唐人背右軍帖,皆硾熟軟,紙如綿,乃不損及古紙。”可見唐代除了書寫喜用硾箋之外,即使裱褙紙也崇尚使用這種槌過的紙張。宋時硾箋仍很流行,就連當時的高麗也生產類似硾箋的紙,稱為白硾紙。

砑光有單面也有雙面,雙面砑光的紙多半屬於較厚實的紙,明《考槃餘事》中指的“白箋”即是兩面砑光的紙,並形容它堅厚如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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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機《平復帖》所用的麻紙

現代也有砑光的方法,紙在經過滾筒狀的壓光機滾壓之後,即瞬間將紙壓平壓光,不似古法既費時又費力,但是俗語說慢工出細活,壓光機壓出的紙,其效果就是比木椎槌打的紙差,因為壓光機加在紙上的壓力是平均的,紙纖維同時且平均地被壓扁,纖維本身並沒有什麼變化,但是木椎槌打的壓力卻只集中在木椎下的一小塊面積,與未槌到的地方形成一種壓差如此可使槌打的部份纖維分叉,如掃帚狀增加了纖維間的結合力,而且又會造成部份纖維的移位,填補了原先纖維分佈較少的空隙,使得紙張的吸水性降低。所以現代用砑光機處理過的紙,雖然緊密度同樣地增加了,但是吸水性卻與原紙張沒多大的差別,故一樣地容易暈墨,同時紙的堅韌度也略遜於古法砑光的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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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張內交織的纖維造成許多的空隙若是直接拿來寫字或印刷時,油墨會透過空隙,把紙的反面也給弄汙了。砑光的方法固然不錯,但不能全然解決這個問題。要是能在紙面上打上粉底——塗抹一層白色粉末的話,不僅可將空隙全部填補起來,還進一步地改善了紙面的光滑度及白度。

紙面塗粉的方法,是將白粉與黏膠液混合後,用排筆均勻地塗刷到紙面。白粉可能是化學成份為碳酸鈣或氧化鈣的白堊石灰之屬。白粉中還可加添有顏色的粉末,如此一來,就成了彩色粉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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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澄心堂紙

排筆塗刷不易均勻,也較麻煩,所以後來有人把白粉直接加入紙漿中,抄出的紙不僅紙面有粉,即使是紙張的內部也都填滿了粉末,這種紙就與現代的紙有些類似了。

在紙上塗粉是很早就有的方法,根據新疆出土的晉代古紙的分析資料顯示,紙的表面有一層氧化鈣及碳酸鈣的白粉,可見晉時已知在紙上塗粉了,這種填粉以防止透墨的原理,一直應用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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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紙面的纖維間有許多孔隙,當沾塗墨汁寫字時,墨水就會隨著這些毛細孔擴散暈開。如果在紙上塗刷膠液,在紙面上形成一層平滑的薄膜,就沒有這個顧慮了。

膠料多半是澱粉、牛皮膠或植物的黏液。使用膠料時還可加入明礬,幫助膠液吸附到紙張的內部。施膠的方法有用排筆塗刷及將膠加入紙漿抄制的方法,兩者效果差不多。

在紙上施膠的方法,至遲在南北朝時已有,唐時在寫著詔勅時還必用這種膠液處理過的黃紙。現代的紙則全部都施上膠並且是事先將膠加入紙漿製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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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於臨摹書畫的紙張須具有透明性,才能摹搨紙下面的筆跡。早先使紙透明的辦法是用蠟塊塗擦紙面後,再用石頭磨平紙就變成半透明瞭,但是塗上的蠟常有厚薄不均的現象,所以後來改進為在塗蠟後用熱熨斗燙平,蠟遇熱後就會熔化成液狀,所以能均勻地分佈到紙面及滲透到紙張內部,而熨斗的壓力又相當於砑光作用。因此,紙張經過這道手續之後,表面光滑,質地硬密,同時蠟又防水,所以成了不懼水的半透明紙。但是由於蠟的防水性,在上蠟時不可塗得太厚,否則連墨水都不易渲染上去了。

塗蠟固然有增加透明度及防水的優點,若是在紙面塗上油脂也會有相同的效果。油有用桐油、荏油或冰油,但這類油紙多半僅使用於糊窗、制傘或做燈籠等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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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粟山藏經紙

已知用油浸紙製傘的方法,早在南北朝時,元魏人就有製造,可見透明紙的製造,應早於唐代。塗上蠟的紙又稱蠟箋,唐代已普遍使用這種蠟紙來摹搨書畫。當時尚有一種硬黃紙,是用黃櫱液染色後,再用黃蠟熨成的紙,則用於書寫經書。宋代有名的金粟山藏經紙就是用這種硬黃紙書寫的。至於現代的上蠟法,則是先將蠟加熱熔化後,再塗在紙上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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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使用的色彩多半是天然顏料,礦物方面有如赤鐵礦,是將它研成粉後,即可做為赭紅色的染料,又如硃砂做為紅色染料,雄黃做為黃色染料;植物方面有如藍草染藍色,梔子及黃櫱樹皮染黃色、茜草根汁加明礬染紅色等等,色料極豐。其中的黃櫱除了可做為黃色染料用之外,由於黃櫱內含有生物鹼,經過它浸染的紙張還具有殺菌避蠹的功效,前面提及的硬黃紙就是用這種黃櫱染色,再加上蠟製成的,由於它又結實又防水又防蟲,所以虔誠的佛教信徒們都用它來抄寫或印刷佛經,以求佛經能長久地保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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磁青紙

為紙上色的方式很多,有將紙浸入色液來染色,有用排筆塗刷上色,有將色料加入明礬或牛皮膠液染色,也有將紙先上膠後再上色的,更簡單的就是將色料直接加入紙漿中。不同方式浸染出的紙張色感不同,而紙張上色次數的多寡也會造成深淺不同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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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旭《古詩四帖》用的染色箋

紙的染色最早見於《漢書》,其中指的“赫蹏( tí)”即是赤色的薄小紙,可能就是用赤鐵礦粉染出的紙。晉時已有各種顏色紙,如《詞林海錯》中提及:“晉桓玄作桃花箋,有縹、綠、青、赤等色,嗣後有浮碧、殷紅、鴉青、鵠白異名。”唐時的謝師厚曾以製作十色箋而聞名,紙色有深紅、粉紅、杏紅、明黃、深青、淺青、深綠、淺綠、銅綠、淺雲等,故此時不僅能製出不同色系的紙,並已能調出不同深淺的色澤。現在從故宮收藏的字畫中,尚可看到一些有顏色的紙,如唐顏真卿《劉中使帖》是藍色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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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了粉底,又上了胭脂,真是夠漂亮的了,要是再灑上些亮片,那才叫時麾呢。因此就出現了在彩色紙或彩色粉箋上灑金粉、銀粉的加工技術這種灑金、銀粉的紙極為昂貴,因為它是將金、銀研磨成粉末後,裝入底面有細紗網的竹筒內,輕灑在事先塗好黏著劑的紙上做成的。灑在紙面上的金粉若呈雨雪狀的就稱為屑金,呈片狀分佈的叫做片金,金粉佈滿紙面的就叫冷金。當然金銀粉灑得愈多的,價錢也愈昂貴,所以我們偶爾可在字畫上看到屑金或片金紙,而冷金紙則僅見於紙扇等小幅面的作品中。後來又有用黏膠劑在紙面上先繪上各種花紋圖案,再灑上金銀粉,這種紙面上有金銀花圖案的就叫做金花箋,昔時唐明皇與楊貴妃在沉香亭賞牡丹時,曾以這種金花箋賞賜給李白,李白就以此紙寫下清平詞。若是將金銀粉混在黏膠劑中,塗刷整個紙面的就叫泥金,如明代孫杕的畫蘭石,就是使用泥金紙。後來還有將字畫裱上後,再在裱紙上灑金的,如故宮現代館展出的明末楊文驄畫蘭竹,就是在泥金的絹畫上裱後,再灑金於裱紙上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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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周《疏林亭子》扇面使用的片金紙

金花箋創始於唐朝,但灑金紙則應早於此時,因為在戰國時代,我們就知道將金銀打成薄片後,再研磨成細粉末,做為繪畫的材料。這種在紙上灑金銀或塗金銀粉的喜好,一直延伸至明清時代都未曾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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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洪綬行書扇面使用的泥金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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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面若是印上多種花紋的圖案,也是很吸引人的。印花有兩種,一種是明花一種是暗紋,明花就是用印刷的方式在紙上印出各式彩色圖案,或是將多種顏色的雲母粉塗在木刻板上,印出山水、人物、花鳥等圖案,這種塗雲母粉的紙就稱為雲母箋。暗紋則是將紙夾入兩木刻板間,木刻板分別刻成凹凸相反的圖案,經用力軋壓後,紙就顯現出陰紋暗花來。另有一種暗紋是用絲羅細布敷在紙面上,壓出有如魚子的圖紋,稱為魚子箋,也曾風行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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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軒變古箋譜》裡的拱花箋

印花紙最早出現於唐宋時,唐時在浙江東陽縣生產的魚子箋,即已十分出名。明代時更有將印製明花、暗紋的方法合起來使用的技術,如明代著名的《十竹齋箋譜》,紙面上就同時呈現出明花及暗紋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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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竹齋箋譜》裡的餖版花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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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衣裝,佛要金裝,經過一番美容後的紙,就是不一樣,令人賞心悅目,愛不釋手。但是若站在文物保存的觀點,為紙張的壽命著想,這些濃妝或淡抹卻並非全然合宜的,它的道理就如同女人使用的化妝品一樣,有時是會有後遺症的。一些加填的物質,常在不知不覺中損及紙色傷及紙質,比如明礬會增加紙張的酸度加速紙張的老化;澱粉會導致紙張乾裂又容易成為入侵黴菌的營養來源;有些色料也不耐久存,日久變色,使得紙張難以長久地保留下去。不過有些保養式的美容卻有其優點,比如砑光會使得紙質變得更結實;加蠟可防止水的意外損壞;塗染黃櫱液阻止了蟲蠹的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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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皮紙

然而不論是化妝或是保養,都只能將紙美容改造到某一程度,它的本質卻是無法改變的。至於本質的好壞,最重要的當然還是在於當初製作紙張時的審慎與否如原料的選擇、紙料的處理、抄紙師傅的手藝等,都會影響到製作出來的品質。若是以用木材纖維經化學處理而成的現代紙來說,縱然有再高明的美容技術,也無法與用樹皮、麻、竹等植物纖維經過自然發酵、天然漂白而製成的樸素手工紙相比擬,而經過砑光、印花、染色、灑金等美容加工的手工紙,風格更是獨樹一幟,不僅可將之視為具有民族特色的工藝品,更可從中看出古代中國工藝技術水準的高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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