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爺年輕的時候,家境很窘迫,還不到成家立業之時,父母撒手西去,只留給他一畝薄田度日。
劉姥爺住的那個村莊很大,是個雜姓村,村民都是為避亂搬到這兒的。劉姥爺娶妻得子後,日子過得更艱難了。
正值清朝末年,戰亂四起,好在村莊建在大山窪裡,山高皇帝遠,更沒什麼軍事價值,免了朝廷苛捐與戰火硝煙。
平靜的生活沒延續多久,這片“世外桃源”又引來了一群不速之客——山賊。山賊把村莊當成了糧倉,不時下山來取糧食。這夥山賊還很有遠見,深知殺雞取卵不如養雞下蛋,殺人放火的事倒沒幹過,只要糧不要命。
村裡有一趙姓大戶,是最早來此定居的人家之一,靠著勤扒苦做,開墾了許多荒田白地,成了村裡名副其實的富戶。趙家能有今天,也算是一個銅錢掰兩半花——省出來的。趙家,自然成了山賊眼中的肥肉,尤其到了過年的時候,其他人家大多餘糧不豐,唯有趙家五穀滿倉,不僅不愁餓肚子,還能變著花樣,做些豆餅、年糕之類的食物過新年。當然也要進貢一批給那些山賊。
這年,轉眼到了臘月二十幾,劉姥爺一大清早便從熱被窩裡爬了起來,起床後長吁短嘆道:“家中存糧所剩無幾,這年可怎麼過啊?”
大雪已封山數日,劉姥爺靈機一動,這是捉野兔的好天氣啊!打定主意後,劉姥爺帶上乾糧和鐵鍬,頂著嚴寒出發了。
積雪很深,劉姥爺的步子邁得很艱難,圍著大山轉悠了一大圈後,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一無所獲的他失望透頂,感覺越走越累。
沒多久,便可看見村裡人家燃起的燈火了,放眼望去,就數趙家的燈火最惹眼,劉姥爺忍不住羨慕,多看了幾眼。
突然,劉姥爺隱約看見,一行大約七八個身著深色衣褲的人從山林中閃出,直奔趙家走去。天啊,是山賊!劉姥爺大氣不敢出,躲在山石後面靜觀其變。
山賊敲門的聲響也聽得真切,沒一會兒,趙家的大門吱扭一聲開了。門打開後,山賊忽拉一下全躲開了。
趙家的下人是側著身子出門的,出門時將一個個應該是裝著糧食的擔子往外扛,看來這些似乎是早已準備好孝敬山賊的。
擔子扛出來後,趙家下人還是臉朝裡背朝外,吆喝了一句:“這些都是咱家老爺吩咐下來,給山裡的兄弟預備的年貨,敬請笑納,再請各位兄弟給山裡當家的傳個話,如果不足數,儘管來取便是⋯⋯”說罷,大門便緊閉了。
那幫山賊一言不發,挑起擔子便走,沒一會兒便消失了⋯⋯
這山賊“敲門”,劉姥爺以前無意中聽趙家的下人講過:山賊來趙家要錢要物,並不強取豪奪,只來“敲門”,這“敲門”是在夜深人靜之時,山賊下山敲幾回趙家的大門,趙家就把早預備好的東西放在門口,然後關上門,任由他們抬上山去,去財免災。
剛才趙家下人為何要背對著山賊,想必是過年要圖個吉利,眼不見為淨。
本地過年有個習俗,臘月二十四叫過小年,直到正月十五過後,年才算過完。這其中,又以大年初一、初二、初三這三天最為隆重,民間有句俗語,叫“乞丐也有三天年”,就是指的這三天。
劉姥爺回到家裡,看著憔悴的妻子和待哺的孩子,淚往肚裡吞。今年遭了天災,糧食減產,眼見年關逼近,全家已揭不開鍋了。
除夕這天,劉姥爺猛地想起,那次山賊敲門時,趙家人還留了句話:“⋯⋯請各位兄弟給山裡當家的傳個話,如果不足數,儘管來取便是⋯⋯”想到這裡,劉姥爺不由得惡從膽邊生,他咬咬牙,決定冒充山賊,去敲一回趙家的門。
深夜,約莫是山賊“敲門”的時辰,劉姥爺身著黑衣,頭戴氈帽,硬著頭皮狠狠地敲著趙家的門,門“吱扭”一響,劉姥爺照著山賊的規矩,慌忙躲在了一邊。約莫等了半鍋煙的工夫,趙家下人依舊是臉朝裡背朝外,將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袋子放在門口便關門了。劉姥爺揹回家一看,不禁一喜:袋子裡品種很豐富,有米有面,有臘魚臘肉,足足可以供家人吃一兩個月,最令劉姥爺感到興奮的是,袋子里居然還裝著一壺米酒⋯⋯
幾年後,清朝廷為穩固政權,展開了大規模的“清匪定邦”討伐戰。劉姥爺所在村莊的山賊,被盡數剿滅。朝廷為了便於管制,還為村民編制戶籍、分配田地,分散遷往山下的幾個集鎮安居。
搬出大山後的劉姥爺,在集鎮上做起了買賣,日子過得今非昔比,但他始終對當年“敲門”的事耿耿於懷。
幾經周折,劉姥爺終於找到趙家老爺現在居住的地方。劉姥爺將當年“敲門”得來的年貨,按當時的價格換算成銀兩,特意在這年的大年初一這天,帶上銀兩,拎上一罈好酒,鼓起勇氣又一次敲開趙家的門,但這次他是來贖罪的。
當劉姥爺滿臉愧疚地說明來意後,趙家老爺竟哈哈一笑道:“當年我只知道敲門的是哪位年關難度的鄉親,原來是你啊,這麼點兒小事咋還放在心上!”
劉姥爺聞言一愣,疑惑地問道:“難道說您早就知道那次不是山賊乾的?”
趙家老爺回答道:“你是碰巧遇見了山賊敲門,卻是知表不知裡,那夥人來敲門,不是想要多少就拿多少,也不是我想給多少就是多少,事先都會與我談判,談得妥當後才‘成交’,我趙家人丁旺,他們不敢亂來,他們是為了混口飯吃,我是想盡力保護這個村子的鄉親不受侵害,大家各退一步。”
劉姥爺不解地問道:“當年趙老爺您的家人將年貨送出門時,是背對著門外的啊,怎麼就知道不是山賊呢?”
趙家老爺又是一笑,說道:“我當然知道啊,山賊‘敲門’是有規矩、有說法的,先重敲三下,喚作‘驚天雷’,以引起屋裡人注意,然後三緩三急,稱為‘軟硬通吃’⋯⋯當年你敲門的時候是胡敲一氣,哪會是山賊?”
劉姥爺帶去贖罪的錢,趙家老爺堅決不收,倒是那一罈酒,兩位老爺子就地啟封,對飲起來。劉姥爺喝著喝著,兩行老淚直往下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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