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麼是世上最大的公平嗎？”老潘盯著我，問。
我開動自己不太靈光的大腦，希望能夠找出一個稍稍能入老潘法眼的答案。
但估計老潘壓根就沒想聽我說什麼答案。沒等我張嘴，就說：“最大的公平是死亡”。
“不管帝王將相，還是布衣平民，不管富可敵國，還是食不裹腹，死亡這種東西，人人有份。閻王爺鐵面無私，不會屈服於你的權勢，也不會接受你的賄賂，該來的總要來，誰也躲不掉。正是因為這樣，那些氣焰熏天的人才能稍有收斂，那些在底層掙扎的人心理才稍感平衡。
“人生百年，轉瞬即逝，但儘管如此，人們都感覺自己好象要在世上活千年、萬年似的，貪婪之心驅使著人們不斷地去索取，不斷地去佔有，沒有止境。總嫌自己的錢少，總嫌自己的官小，即使死亡的警鐘不斷在耳邊敲響，也仍然不知”老之將至"，“活到老，貪到老”
“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如果一個人真的可以長生不老，那麼他肯定會緊緊抓著自己的權力、財富不放，有錢的就會越來越有錢，有權的權力就會越來越大，並且為了使自己永遠做一個”人上人“，肯定是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那麼社會還不知會變得多麼殘酷，變得多麼弱肉強食，世界將變得暗無天日。”
我給老潘的杯子里加了一點水。老潘喝了一口，接著往下說：”不過幸虧有死亡，隔段時間，就來個“格式化”，把一個人所擁有的一切“清零”，把財富和權力進行再分配。我們打牌，發到好牌的希望維持現狀，發到壞牌的希望推倒重來。而死亡，就是給了人們重新拿牌的機會。同時，死亡也是在人們狂奔著的貪慾之心上裝了一個剎車。
“如果沒有死亡，你覺得還會有人做慈善嗎?還會有人主動讓賢嗎？肯定不會。人們之所以常常講”放下“，其實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是主動要放下，而是到最後你不得不放下，自然規律不允許你不放下。
“現在有人正在研究如何使人長生不老的方法，並且據說在不久的將來就可以實現這個目標。如果真的可以，首先能享受到這一成果的，會是些什麼人呢？肯定是那些世界上頂尖的富豪、顯赫的政要。但是，那些得不到的人呢?他們的心理會平衡嗎？壽命可以靠技術延續，卻可能被暴力打斷。
“長生不老的方法，或者永遠不會被人類所掌握，或者實現之日，就是人類滅亡之時。上帝，或者說宇宙規律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為什麼？因為這件事改變了世上最大的公平。“
聽著老潘侃侃而談，我一言不發，只是不停為他續上茶水。老潘這人，總是有一些驚世駭俗的想法。對有想法的人，我總是很佩服的，即使稍感怪異，也覺得我們任何人都沒有嘲笑的權力，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誰也不能說自己就掌握了宇宙的全部真理。人類之不過是宇宙中一群微不足道的微生物，如果一個細菌竟然說已經理解我們人類全部的生活，我們肯定會嗤之以鼻，但是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卻常常自高自大，覺得宇宙就是按照我們人類的想法，依照我們認定的規律在運轉。
老潘喘了一口氣，喝了一口茶，然後又問了我第二個問題：”你知道什麼是世上最大的不公平嗎？“
我想，既然死亡是最大的公平，那麼，長生不老就是最大的不公平了。
我說了我的想法。老潘回答：”世上最大的不公平就是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們剛才說的長生不老也算是其中的一個特例，所以說你的回答也對，只是不全面。
為什麼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是最大的不公平？因為這個世界上，人與人生活的境遇是不同的，並且到了天壤地別的地步。有的人生豪門大宅，吃穿不愁，揮霍無度，有的人生在窮鄉僻壤，吃不飽穿不暖；有的人身體健康，四肢健全，有的人耳聾目盲，四肢不全；有的人聰明絕頂，有的人愚昧無知； 有的人英俊美麗，有的人奇醜無比。這種差別太多太多，舉不勝舉。差別也太大太大，天上地下。
人類有記載的歷史是五千多年，地球上的生命史有幾百萬年，地球的年齡是幾十億年，而人的生命只有短短的幾十年。假如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把一個人出生前後的時間比喻成是在漆黑的隧道中穿行，那麼在世上生活的幾十年就是隧道頂部刺破的一個針眼，只帶給你少許的光亮，但即使如此，這唯一的生命卻有著如此大的差別，同樣是走過這一遭，有的人卻遠沒有別人的精彩和豐富，並且看來簡直就是在浪費這唯一的、難得的生命。你感覺這公平吧？這合理嗎？
宇宙是一個精密的系統，從人體的構造和機能我們就可以體會到這一點。萬物都有其存在的理由，並且相互制約，達到平衡。假如真有一個人擁有超常的智慧，讓他來設計人體、設計宇宙，即使絞盡腦汁，肯定也會漏洞百出，顧了東顧不了西。而宇宙自身的完美使我們相信，宇宙規律肯定不會讓世界存在不合理和不公平。”
聽到這裡，我接著他的話頭往下說：”那麼既然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是最大的不公平，那麼萬能的宇宙就不可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也就是說，人的生命不是隻有一次了？“
老潘回答：”是的，只有這樣，一個人在這一生的虧欠才能在另外一次的人生中得到彌補，這樣才公平“。
“不過，生命做為某一個個體，比如具體到張三、李四，生命確實只有一次。”老潘接著說，“一個人不能同時踏進同一條河流，同樣，一個人也不可能用同樣的方式生活兩次。
"我們區別一個人，是通過許多符號，比如說他的姓名，他的籍貫，他的社會關係，他的長相，他的職業等等。如果一個人死了，這些符號隨即消失，世界上就再難找到一個同時具備這些符號的人。從這個角度來說，張三死了，世界上就再無張三。並且從張三的角度講，他的死去，帶走的還有他的塵世記憶。
”什麼都沒了，甚至連記憶都沒了，我們為什麼還要說人的生命不止一次呢？因為除了這些，有一個東西是永遠存在的。那就是......"
“靈魂！”沒等老潘說完，我搶先回答。
“這是一個通俗方便的說法，”老潘說，“當然我們也可以給它起另外一個名字，但還是靈魂這個詞更容易被大家理解和接受。
”我給你舉個例子。現在我們兩個面對面坐著，你眼中看到的是老潘，我眼中看到的是你，老楊。藏在你眼睛後面看著老潘的那個東西和藏在我老潘眼睛後面看著老楊的那個東西是一樣的嗎？不一樣！
“什麼都會變，什麼都會消失，但是藏在你眼睛後面，看著這個世界，思考著這個世界的那個東西永遠不會變，永遠不會消失。不管時間如何流失，不管世事如何變幻，那個東西永遠在哪裡，通過不同的眼睛，看著這個世界，從遠古看到現在，並且還將一直看到未來。
“一個人一直生活在當下，幾百年前是當下，現在是當下，幾百年後還是當下。”說到這裡，老潘的眼睛開始變得虛無，視線好象通過我的身體看到了幾百年前。
靜場。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老潘收回視線，看著我，問：“這些你能理解嗎？”
我做出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然後點點頭。
“另外”，老潘接著說：“如果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有許多事就解釋不通。如果引入輪迴的概念，那麼許多困惑也就不成其為困惑了。
”象這個問題，為什麼有的人就開生異稟，有的人就資質平平？
“為什麼？”我問。其實不問我也知道老潘會給出答案，但有時候我覺得我有義務來完成一個“捧哏”的任務。
老潘象想起什麼似的，看看錶，然後說“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有時間咱們再聊。”
於是起身、告辭。
只好下次再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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