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立寧:高坪村遇險

山田托住了我,好人醫治了我,感謝蒼天、大地和好人。

那年春天,隊裡派我和會計高有一起去高坪村搞外調。為的什麼事情完全記不得了,但搞外調的事能論上我,是從沒有過的,心中不免幾分得意。

高坪村很是名副其實,處於山頂處的一片平地上。一條盤旋土路繞山而上,到頂了也就到村了。高有這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夥子騎著自行車在前面開路,我蹬著從北京帶來的倒蹬閘德國舊車,緊追不捨,順利地上到高坪。辦了事,吃了飯,我們打道回府。想起來高有還真是個有心人,上山時他遙遙領先不理睬我,下山時倒很自覺地騎在我的後面。

屆時正是春耕時節,大地回春,盤旋在山間,溝溝壑壑、層層梯田盡收眼底,頗有些壯觀。但在盤山路上下坡,不敢觀景,我右腳緊緊蹬在有著車閘功能的腳踏板上,沿著旋轉的山路順勢而下。

突然,傾斜的路面一個猛拐,我已來不及反應,連車帶人做了一個地道的切線運動,重重地摔到下一層梯田的地邊上。睜眼一看,不禁一身冷汗,地邊下面就是望不到底的山澗!如果甩的離心力再大些,我就會…….當時,這些是顧不上想的,只覺得胳膊腿還在,馬上爬起來,以免被後面的高有見到狼狽相。高有早已從上面跑下來,擔心地問,要不要去公社衛生院,我固執地拒絕了,翻身上了自行車。

後來聽說,在給我治好的一個月後,老人就過世了。

好心的木匠也在公路完工後,離開侯峪。我們再沒有見過面。

事隔三十多年,偶爾想起那次經歷,還盜汗。會在心底默默地感謝蒼天,感謝接住我的那道耕軟了的梯田;更感謝那位極可尊敬的老中醫,用他生命最後的時光,給了我健康的體魄;感謝榆次平川那位好心厚道的木匠,他憨憨的話不多,卻主動熱心相助一個有困難的北京學生。沒有他們,真不知後來我的身體以至於命運是什麼樣子。

常想,自己的生命雖是天地爹孃給的,也還有賴於那麼多好心人的一路呵護。很多人,可能再也見不到了。但他們的愛助,我會珍念一輩子。

寫於 二〇〇五年十二月十四日

中煤氣

多年來,對煤氣極敏感,一點點煤氣味兒,就難受無比,這,都源於那次痛苦的生死掙扎。

模模糊糊地強睜開眼,一片空白……劇烈頭痛……我是誰,在哪裡……

當看到身邊同學那雙與我一樣迷茫的眼睛時,才慢慢明白,是躺在自己窯洞的炕上。但軀體似乎成了空殼,四肢沉甸甸的。“中煤氣了!”剛能思考的腦子馬上閃出這樣的判斷。掙扎著起身,但頭暈目眩,四肢已不大聽使喚。好容易將腳挪到炕邊,一陣天昏地轉,倆人一起跌到地上。門!門!門閂!不知是蹭,是挪,是爬,是滾,求生的慾望給了我們向門閂方向前進的力量。到了,到了!可蹭到門前,要夠到門閂又談何容易啊,不知試探了多少次,“吱——”隨著門閂的滑動,寒風推開了門縫,啊!亮光,涼風,我們得救了!

穿著內衣、披頭散髮的我們趴在門檻上,呼喊、求助……鄰居們趕來了,七手八腳地把我倆扶到街門(院子的門)口,好心的俊柳、風青端來酸菜湯和老陳醋,讓我們猛喝,我們喝著、吐著,吐著、喝著……

胃腸翻江倒海,腦袋疼痛欲裂,癱坐在大門檻上,無力的肢體緊靠著門邊的石礅。

山西不缺煤,每年冬天,隊裡的大車要從城裡拉回好多趟陽泉煤。他們把成塊的煤叫炭,一般只在生火或火不旺時用。取暖和做飯用的都是煤泥,用紅粘土、煤末和水混合而成(叫擦煤泥),家家灶前堆著一堆外表抹得溜光的圓錐形的煤泥。磚和土砌成的方形大灶中間留一個圓形的火口,沒有煙筒和任何排煙設施,陽泉煙煤在土灶中燃燒,熱騰騰地冒出嗆人的煤煙。冬天的夜晚,家家戶戶的窯裡,煤煙、草煙、燈油煙攪合在一起,辣味嗆鼻,燻黑了窯,也燻黑了人。剛來時,我們對這些瞠目結舌,想他們一定會常中煤氣,沒想到,除了下放幹部老奚差點出事外,當地人從來沒有中過煤氣。漸漸地,我們也適應了那種嗆人的、辣乎乎的煙煤氣味,可能唯它能帶給我們起碼的溫暖吧。

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在我們已經適應了黑窯洞,適應了沒有煙筒的大灶,適應了嗆人的辣煤煙後,反而中了煤氣,大概還是鍛鍊得不夠吧。已經記不起來當時是不是這樣想的了。只記得我們一人靠著一個石礅,坐在俊柳家(我們的房東)院門前,整整多半天,呆呆地望著村對面的禿山。

寫於 二〇〇五年十二月十日



呂立寧:高坪村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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