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的靠山鏡

老媽的靠山鏡

劉克儉

我老媽叫張秀蘭,是一位勤勞淳樸的農家婦女,上世紀三十年代初出生在遷安縣西密塢村。母親一生含辛茹苦,拉扯我們兄妹7人長大成人。如今,老媽雖然走了,但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總在我的眼前浮現,特別是老媽視為寶貝的那個靠山鏡,時常引起我刻骨銘心的回憶。

靠山鏡(城裡人也稱對聯鏡),顧名思義,乃依靠房間山牆掛擺之鏡也。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在城鄉民居中很時興這種鏡子。那時,人們把它看成是家中最重要的裝飾兼實用物品,尤其在農村,也是日子過得殷實與否的標誌。當年村裡有兩句流行語:俏媳婦能不能娶進門兒,先看屋裡有沒有鏡子照著人兒。這個鏡子指的就是靠山鏡。靠山鏡一大兩小,也稱一正二副。正鏡一米多高,寬七八十釐米,副鏡較小,分列左右。在那個年代,哪家農戶牆上要是有一組完整的靠山鏡,那可是讓人羨慕的事。

我老媽經歷了新舊社會兩重天,幼年喪父,和寡婦姥姥孃兒五個艱難度日。老媽小時候跑過日本鬼子的“討伐”,捱過日本鬼子的毒打,災荒之年捱餓更是常事。老媽18歲那年,由媒婆介紹,姥姥包辦,嫁到我們劉家。我爸當時在遼寧省凌源縣幹小工。聽老媽講,她結婚那年全國剛剛解放,農村普遍都很貧窮,一個村裡沒有幾戶能買得起靠山鏡。奶奶家也是窮得叮噹響,可為了娶媳婦“體面”,奶奶從同村親戚家借了一副人家暫時不用的靠山鏡,端端正正地掛在老媽西屋的婚房裡,還借了一對錫蠟臺。這事兒奶奶一直瞞著老媽。老媽娶進門後,一眼望見牆上掛著漂亮的靠山鏡,歡喜得不得了,對著鏡子左照右照個沒完,每天第一件事就是把鏡子擦得乾淨明亮,靠山鏡成了她的心愛之物。結婚沒幾天,我爸爸就回東北凌源做他的小工去了。有一天,老媽跟奶奶“請假”,去姥姥家住幾天。不料老媽前腳走,奶奶立馬趁這個機會把老媽屋的靠山鏡摘下來還給了親戚,反正媳婦娶進了門,鏡子完成了“使命”。

幾天後,老媽回來了,先到東屋給奶奶“請安”,然後才進了自己的西屋。老媽進屋後見沒了靠山鏡一下子驚呆了,急忙又回到奶奶那屋,問:“媽,西屋的靠山鏡和蠟臺咋沒了?”奶奶一看瞞不住了,說:“咱們家窮,那靠山鏡和錫蠟臺是你們結婚前我從親戚家借的,前兩天我還給人家了。”老媽聽了奶奶這番話,眼淚當時就流下來了,回西屋悄悄地哭。

1960年,老媽患上肺結核病。我們兄妹多,孩子都小,那個時候整個農村都貧窮,還鬧自然災害,再加上我們兄妹上小學,家裡根本沒有閒錢給老媽買藥治病。秋天,老媽拖著病體,拿著小耪地鋤子和小籠筐,去村莊附近的花生地裡撿花生。老媽扒幾下歇一下,回家的路上,老媽因出氣費勁,只好走一段歇一會兒。到家後,老媽總是把好點的花生挑出去,曬乾藏起來,癟花生、有鎬傷或者半拉仁的,用水洗淨曬乾,留給我們當零食吃。記得那年秋天,老媽拖著病體撿了20多斤好花生。

老媽跟爸爸和奶奶懇求:“我撿的這點花生,咱們過日子就別“打牌”了(別納入計劃的意思)。我稀罕靠山鏡,把我撿的這點花生賣嘍,給我買一個靠山鏡吧,剩下的錢咱們過日子花。”老媽這番話打動了爸爸和奶奶,我爸說:“你跟我這麼多年淨過窮日子,連一個靠山鏡都沒有買上,還累出了一身病,真委屈你啦!”第二天,我爸拿著這些撿來的花生到建昌營農貿市場賣了,就地從百貨商店花34塊5給老媽買來了繪有牡丹鳳凰圖案的靠山鏡,到家後襬掛在老媽屋裡。

到1968年,我們兄妹長大了,家裡有了勞動力,都可以到生產隊參加勞動掙工分了,我還被保送去首鋼上班。一家人的生活這才慢慢有了轉機。1974年我結婚前,老媽從西屋搬到東屋,把西屋讓給了我,這個靠山鏡也跟著老媽搬到了東屋,並且從此紮下了根。

如今,我們村也和全國農村一樣,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貧窮落後已成過去,家家戶戶過上了幸福富裕的好日子。靠山鏡也早已不是農戶家中“最重要的裝飾兼實用物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彩電、新房子、小汽車。不過,我老媽的靠山鏡見證、承載著一段令人心酸的歷史。雖然現在父母都已作古,但這個讓我刻骨銘心的靠山鏡仍端端正正地在我家老院東屋牆上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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