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的故事|我曾经是乡亲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现在依然

如果生命亦如流过周家桥的那条河,我现在的年纪刚好就是从她的源头流到周家桥的位置,不多不少,全长的1/3。

周家桥,一切皆不复当年,甚至那山山草草的翠绿颜色都不及记忆里的鲜艳。经年只有些留守在家的爷孙伴着稀疏的袅袅炊烟,只在年末岁尾,年轻人的车子才塞满了各处的羊肠小道。

流过村口的那条河,像极了周家桥,来来去去的水流,只在初夏的雨季会蔓延到河床之上,平素干得只能叫沟才相称。
赌徒的故事|我曾经是乡亲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现在依然​本来,我这年纪应该正人模狗样的奔波在外,是无暇理会这里人物山水的流转变迁,可是现在我是如此惬意地享受着这世外桃源里的静寂,无它因由,落魄逃难也!

我曾一度埋怨过爷爷。怨恨他死撑着一张脸面,而冷落了世故人情。

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那还是80年代末期,就经常有穿着体面,气势不凡的城里人从遥远的地方进山来拜访爷爷,甚至有几位带着司机开着小轿车来的。

爷爷是空军退役,具体职位无从考究,但从探望他的各地战友来看,应该不止是一名简单的士兵。

这样的爷爷,甘愿围着他的农村媳妇和媳妇为他生的六个儿子,操持着一份卖肉的营生在周家桥这个山坳里做了大半辈子屠户。

不止我曾经内心里埋怨,父亲那一辈,还有奶奶,都当着爷爷的面说过,随便巴结一下哪位来看他的战友,早就走出山,成为城里人了。

赌徒的故事|我曾经是乡亲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现在依然​爷爷一直是不屑于这些责怪的,特别是当他的嘴里叼着香烟时,他会一口气把整根烟吸成大半截的烟灰,然后很激动的正要张口说些什么,那半截烟灰就掉在了猪肉上。他就没说话,低头去抹那些烟灰去了。

爷爷的立世原则是,凡事靠自己!

无光可粘的父亲学了门手艺,做了个木匠。我读初中时,父亲把我与弟弟带到了我们省会城市。他与母亲在一个家具厂里打工,支撑一家的生活开支还有我与弟弟的学业。

我读完初三便结束了学业,其实准确地说到初二下学期,我就无心向学了。省会城市恰恰在那个时候进行大开发,我的绝大部分土著同学都在一夜之间有了可以继承的千万身家。我和另外几位借读的乡巴佬成天轮番的陪着吃喝玩乐就是学校生活的全部。
赌徒的故事|我曾经是乡亲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现在依然​结束了学校生活我便成了学徒,师傅即父亲。师从父亲的日子里,印象最深刻的事就是磨他的刨子。

也不晓得他的那块刨铁到底惹了什么祸,一天到晚,只要稍有空闲,就让我拿着它在磨刀石上磨。

我觉得,这块铁已经可以削铁如泥,吹发即断,师傅还是命令我去磨刨铁。

好吧,我实在是厌倦了这种没完没了,偷摸着去了工业园里的一家玻璃厂。到母亲找到我时,我也正想返回师傅的身边。

因为在玻璃厂的短短七天,亲见了两起因操作不慎而断失手指的工伤事故。玻璃厂受伤的工友都是包扎着伤处隔天就走上了工位,看在眼里的我,觉得还是父亲的刨铁安全,就动了回去的念头。

感谢母亲,她的到来,给了我一个保全颜面的台阶。

奇怪的是回到父亲身边后,父亲再不让我去磨他的刨铁了,而是给我置办了一套工具,当然,其中肯定有刨子。

我拼命的学习父亲的一切木工技能,完全变了一个人,沉默而寡言。

这样的日子大概有两年的样子,具体计不清了,反正那是父亲第一次主动给我递了根烟,我就开始主动的跟他分享一些木工的制作技艺,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与不屑。


赌徒的故事|我曾经是乡亲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现在依然​我与父亲同桌喝酒抽烟了一段时间,父亲就建议我招个徒弟带带。

我噗嗤一笑,招徒弟干嘛?

磨刨铁吗?电刨、电锯、电钻,我们都用了一年多好吗?

大街上,随便拉个人过来,只要不傻,一天时间就会做个柜子了好吗!

还带徒弟,什么年代了?

以上这些是我并未说出口的心里话。

我要出去开店,开橱柜店,没看到这个厂里的橱柜都卖疯了吗?这是我说出来的话。

我离开了工厂,在现在看来是寸土寸金的一个地段张罗起一爿橱柜小店。

母亲留足了弟弟的学费,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我,父亲说,忙不过来就叫他。

我口里说好,心里没底。

开张后,成天就盯着店里的几个样柜,不是觉得左边的柜子配色亮了一点,就是右边的柜子包边太过毛糙。

差不多一个星期,我的思想一直就是被这么些问题撕扯着,头痛啊,头痛!

我不是想的头痛,是一个星期竟然没有一个人到店里来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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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确是是想那些问题想得头痛,越是没人到店里来,我就越是担心,是不是这几个样柜做的太差劲了,要不要重做几个来。

我真正是心急得糊涂了,压根就没人来看又何谓美丑好坏呢?

第八天,来了位女顾客。向组织保证,我竭尽了生平的笑容迎接了我的第一位上帝。

“你这里有碗吗?”

“什么?”

“碗,吃饭的碗!”女上帝连说带比划!

“哦,没有,没有!我这里只卖橱柜,可以放碗筷!”

“哦!”女上帝的一声叹息结束了我激动不已的期盼!

第九天,签单了,签了五个单!都是大妈们过来定的样式,虽然过程有些拖泥带水,但最终都爽快地预付了定金。

晚餐,我买了瓶酒。

之前,母亲在连续三天问我店里的情况,我都是闷声不响地回应后第四天就没问了。

第七天,父亲欲言又止了好几遍,最后小声的嘟囔出一句话:“要是不好做,还是回厂里来!”

我当时确实动了念头。

父亲端着我倒给他的酒,说:“忙不过来就叫我!”

“只五个单,暂时还不用!”我一边往嘴里塞着菜,一边回应父亲,语气里的骄傲我自己都感觉得到。

五套柜子,什么概念呢?按我们之前的内部合计,就是最差的柜子来五套,赚的钱就够父亲一个月的工钱了!

母亲给我和父亲夹了菜,父亲为我添了酒。

生意慢慢好起来,虽然三四天都在坐冷板凳的事仍然存在,但一天接十单的现象也时有发生。

我在店附近租了个小仓库,父亲,母亲都辞了厂的工作,娘父子三个全身心投入到这家店,上大学的弟弟也给报考了设计专业。

开店后的第三个年头,母亲给我张罗了婚事。媳妇是加工厂里请的师傅的闺女,刚刚中专毕业,就跟我结婚了。

媳妇长相甜美,性格温顺,甚至,拿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有些佛系!无欲无求,整天除了做饭、洗衣服,就是以厂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我的乖乖,你要当老板娘,要到前面去守店,要学着去把老公的钱包接下来;我要出去跑,要去扫楼扫街,还有,扩展业务,把衣柜加工也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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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系的媳妇,你不懂!

一套柜子,跟她讲底价5000,开口要7600。我脚还未离店,恰好有人来问那套柜子。我站到一边,假装选柜子的顾客。

“老板娘,这套柜子多少钱?”

“7600”

“7600,有点贵,少点撒!”

“少……”

“少点我就订了,马上就交定金!”

“5000”……结果当然是没谈成。

人家说4600就成交 理由就是得让他还还价,不能一分钱都不给还。

我说,媳妇,你咋一开始就把屁股露出来给人家看呢?

唉,这个佛系媳妇!

弟弟毕业了,也加入进来。我在柜体样式上所费的精力立马卸下了一大半。佛系媳妇终究未能成长为销售高手,回家安心养胎去了。

我请了专业的销售,在另外的地方先后开张了三家门店,在市里最有名的工业园里租了一座厂房,引进了成套的流水线,工人师傅招了五六十个。弟弟负责设计,生产,我负责采购,销售。

同园区几个做门的老板都主动找过来,让我帮忙,在跑衣、橱柜的过程中,也顺便推荐下他们的门。这个当然没问题,他们在做他们的业务时也可以帮我推荐的嘛!我们合印了宣传的彩页,在周边的建材市场广泛投放。然后就是忙,最忙的时候,以打款顺序来排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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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父亲先后从加工厂里退下来,回到我在市郊全款的别墅里去逗弄他们的孙儿颐养天年。

爷爷与奶奶我给接过来几次,最终他们还是决定留在周家桥。

逢年过节回去看他们时,一路上,总有我认不出的人,隔着车窗跟父亲、母亲打招呼。

爷爷一头的银发,在我这个算是功成名就的孙儿面前愈发倔强地挺立起来,似乎在向周家桥的所有人宣告:他的凡事靠自己的立世原则是多么的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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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我成了周家桥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口中为自己子女树立榜样时所列举的别人家的的孩子!

父亲与母亲身体健朗,足以带娃,可是媳妇压根就不想出来抛头露面,所有的财务事一概不问。

厂子里的业务走上轨道后,我也落得清闲,成天就厂里边瞎逛。

一个多年未曾谋面的小学同学就找上门来。人家也在这边做橱柜加工,看样子混得也还可以。

吃完饭就给他拉上了他的A6L。

到了他那边,都是老乡,都有着大大小小的加工厂。一阵寒暄过后,大家就坐上了牌桌。我向来是无感于摸麻将的,但是经不住老同学的撺掇,还是坐了一席。

后来,有事没事就上同学那里搓麻将成了我生活的主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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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有老乡来,说这样玩的没意思,要带我们去外面的场子里去开开眼界。

去就去呗,不就是赌场嘛,看看能有什么事!我心里这样想,脚步就跟着走了!

看了两回,第三回就上场了。

输赢五千,就收手。我暗地里给自己定了个目标。

五千,不管输还是赢,太少了,不过瘾,我暗地里把目标调到了一万。

当我把目标调到五万时,我成了场子里的常客,输赢差不多持平。

当目标上调到十万时,两晚的时间我足足赢了六十万。

我开始吃住在赌场,加工厂和门店的事全部甩给了弟弟。

只一个礼拜的时间,所有的积蓄被我输了个精光。家里无人知晓,一直以为我在外跑业务。

我内心里坚信,只要借点本钱,就能赢回来。

那些本就在我厂里压有货款的板材、五金配件老板在我并未过度包装的谎言下,三、五万的现款就打到了我这个一心只想扳本的赌徒的帐号上。

多少年的辛辛苦苦所树立的信誉就这样被我透支得一干二净。

熟人借完,借小贷。厂子的规模和良好的生产秩序,让小贷公司给了很高的授信,我把这些全部送给了赌场! ​

我愈陷愈深,最后把手伸向了赌场的高利贷!

窟窿越来越大,已无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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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终究包不住火,我,跑路了!

正在厂里调度生产的弟弟和工人,被各路债主撵出了工厂,设备被瓜分。

压货十多万的板材老板,摊坐于地,嚎啕大哭。

父亲、母亲、妻儿被赶出了别墅,然后很长的时间里被各种威胁、辱骂的电话轰炸……

数年之后的今天,我投靠了一个朋友,具体业务就是往小的橱柜加工厂倒点板材。

我在想着,哪里跌倒,哪里爬起!

某日,送样品到某厂。各方面的条件都谈好了,人家老板就要拍板的时候,不经意的问起我们的老家地处何方。

不讲不知道,这位老板居然是周家桥附近的老乡。

“你是周家桥的,你老头子叫什么?”老乡年长我太多,要问父亲的姓名才懂得生疏。​

“你是周**,听说你输了上百万啊!”在我报出父亲的名字之后,这位老乡一下报出了我的名字和那一句精简的堕落经历。

最后,老乡说,厂子里还有一些别人送来的尾货,用完之后再电话我们!

我明白,我已被周家桥附近十里八村的乡亲们用口口相传的方式盖上了一个戳——绝对不能效仿和靠近的别人家的孩子!

我逃回周家桥,躲在她的寂静里!

世人皆恶,山水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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