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雄雙嗓(現代故事)

劉福根唱花臉有些功底,在村文化活動中心一亮嗓子,便贏得滿堂彩。這天,唱小生的人生病,劉福根臨時救場,沒想到,小生他也唱得有滋有味,大家豎起大拇指紛紛稱讚——真是咱村的“戲王”!劉福根心裡美極了,熱情更加高漲了。

從此,劉福根為了練習小生,經常和年輕的旦角配戲,不但“娘子,相公”地叫著,還配合著劇情眉來眼去的。劉福根的老婆哪裡受得了?她醋勁上來,便動了手,差點把劉福根的耳朵給擰掉了。

劉福根去醫務所包紮,為了防止發炎,醫生用紗布把劉福根的耳朵全部包了起來。劉福根“破了相”,只能窩在家裡,老婆的醋勁還沒過去,時不時地說他幾句,氣得劉福根直翻白眼。就在這時,有人敲門,兩人開門一看,頓時喜出望外,居然是兒子回來了。

兒子臉上擠出一絲笑意,他一邊向家裡拉行李箱,一邊說:“剛好出差路過,明天就得回去……”

兒子發現劉福根纏著紗布的耳朵問:“這是怎麼了?”劉福根忙說:“沒啥事,耳朵上起了個疹子,大夫怕感染,包了起來,過幾天就好。”

兒子聽後,說:“沒事就好,若你們有事,還讓我怎麼活?”接著,兒子嘆了口氣,道出了這趟回家的主要原因,就是想和二老當面商量一下,家裡還能為他籌多少錢。原來,他在城裡談了個對象,女方父母對他比較滿意,願意為他們的婚房按揭出一半的首付,但是他卻無力支付另一半首付30萬。

聽兒子這般說,劉福根兩口子頓時傻了眼,說實在的,兒子上大學時他們就四處借貸,好不容易這才還完。30萬!去哪裡找?

兒子低著頭說:“我也知道家裡的難處,可是我再拼死拼活,捨不得吃捨不得喝,最多也只能湊出10萬,還差20萬,我想,如果姐姐幫著湊些,家裡再湊些……”

老媽聽罷,連忙搖頭抺淚,說:“你姐也過得很艱難,之前為你上大學,向婆家硬湊了2萬塊錢,我們想著是自家人,還得最晚,為這事,你姐夫把你姐打慘了,再去借,我看你姐的日子也過到頭了。”劉福根拿出家裡所有的錢點了一遍,總共7800元,算上地裡未收割的糧食,圈裡養的豬,能湊3萬元就頂破天,再向鄉親們借點,最多能湊出5萬塊錢。

兒子說:“那還差一半呢!15萬,去哪裡找?”劉福根忙安慰兒子說:“明年你再節省些,我和你媽也出去找些活計,有個幾年,不就夠了?”

兒子沉默片刻,說:“這是今年的房價,過幾年還不知漲成什麼樣呢,何況,女朋友能等那麼多年嗎?”說罷,他起身拉起行李箱就往門外走,老兩口忙問:“孩子,你要去哪裡?”兒子無奈地說:“孩兒不孝,我得立刻回去,如果誤了車,就趕不上公司加班了,白白丟了加班費,實在可惜。”

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劉福根老兩口默默地流著淚,劉福根問老婆:“咱家這個院子能賣多少錢?如果能賣10多萬,孩子的錢不就差不多夠了……”老伴半天沒吱聲,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說:“可是,賣了,咱們住哪兒去?”

劉福根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他覺得家裡的氣氛憋得難受,不再顧及纏著紗布的耳朵是否丟醜,出了家門。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來到村文化活動中心。

大家看見劉福根,紛紛對他的耳朵打趣。劉福根像什麼也沒聽見一樣,噌地登步上臺,吼起秦腔《四郎探母》選段:“一十五載未回來,見娘難免痛傷悲……”

吼到傷情處,劉福根流下眼淚,頓時,臺下掌聲一片。劉福根真情吼秦腔,引起了隔壁麻將館老闆的注意,老闆的父親剛去世,已經請了一個戲班子唱戲,但是,他覺得劉福根唱得更好,就和他商量,從明天算起,一天100塊錢,連唱七天。劉福根想錢都快想瘋了,立刻答應下來,並表示現在就能唱。老闆是個爽快人,此刻已過晌午,算劉福根半天,另付50塊錢。

劉福根不知疲倦地唱著,戲班子的人也樂得他多唱,誰不想偷點懶呢?吃晚飯時,戲班子的人圍坐在一起,沒他的座位,劉福根只好和幾個僱來哭喪的人坐在一起。

坐在劉福根身邊的是一個少婦,她見劉福根那麼賣力,以為他是臺柱子,便好奇地問他的收入。當聽到劉福根說一天100塊錢時,女人說:“才賺這麼點,太屈才了。”劉福根驚訝地問她的收入,女人向劉福根比了個“八”。

800塊!劉福根頓時驚呆了。劉福根再沒心思吃飯,他巴結著問女人是否可以收留自己,女人爽快地答應了,說如果劉福根能像剛才唱戲一般賣力哭喪,可以給他一天開400元。劉福根激動得快掉下眼淚,他恨不得給對方磕個響頭,叫一聲“乾姐”。

七天以後,劉福根將唱戲掙來的錢留給老伴,便加入到哭喪隊伍中。很快劉福根的名氣便大了起來,原來,別人哭喪僅僅乾號而已,劉福根把唱戲的本事全用了進去,他的哭腔時而高吭,時而曲婉,入腦入心,能把人惹得淚水漣漣。

一個月後,“乾姐”給劉福根漲了工錢,一天500塊錢。後來,有幾家哭喪隊伍想挖走他,但劉福根不為所動,“乾姐”便把他的工錢漲到了一天700塊。一旦來了大僱主,“乾姐”便和劉福根一同出臺表演,演到悲傷處,“乾姐”如泣如訴,呼天搶地;劉福根高吭悲壯,委婉動人……葬禮的檔次立馬變得高大上。很快,圈子裡的人給他們起了個江湖綽號,叫“無縫銜接”。

正當劉福根掙錢順風順水的時候,老伴的醋罈子又被打翻了,她找上門來,形影不離地盯著他。這讓劉福根心中有了負擔,每次哭喪的時候總是放不開,時間長了,“乾姐”生氣了,扣減劉福根的工錢,又降回到一天400塊錢。

劉福根想讓老婆回家,老婆卻不答應,她說:“還什麼‘無縫銜接’?我不看著,不知哪一天,你們還真就‘無縫銜接’了……”氣得劉福根打了老婆一個巴掌。

老婆捱了打,立馬坐在地上打滾,她邊滾邊喊:“劉福根打老婆啦,劉福根要‘無縫銜接’啦!”

“乾姐”的老公對江湖上“無縫銜接”的說法早就不樂意了,他乘機對老婆冷嘲熱諷:“你瞧瞧,不是我小心眼,人家老婆都打上門來了,你還說和劉福根沒事?”

“乾姐”受不了這內外夾攻,一氣之下,當場宣佈,從此和劉福根一刀兩斷。

劉福根和老婆回到家裡,老婆後悔不已,她低著頭說:“老頭子,我知錯了,其實,就算你倆真的‘無縫銜接’了,看在兒子的份上,我也該忍,可是,我就是沒忍住,要不,我給你‘乾姐’下跪認個錯……”

劉福根像木頭一般坐在炕沿不說話,突然,他抬起手來“啪”地打了老婆一巴掌,老婆被打得一愣,本想發作,但是想想自己闖了大禍,便忍住沒吱聲。沒有想到,劉福根好像並沒解氣,“啪”地又是一巴掌,老婆捂住臉,她想哭,但還是忍住了。

劉福根卻好像來了勁,他左右開弓,又打了老婆三巴掌,老婆再也忍不住了,她“哇”的一聲,拖著長音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打得好,都是我不懂事,害了兒子……你打死我吧……”說罷,她仰起臉,要劉福根繼續打。

劉福根沒再動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老婆被嚇了一跳,她上前摸了摸劉福根的額頭,著急地問:“老頭子,你別嚇我,兒子的事彆著急,實在不行,咱就把房賣了……”

劉福根一直笑出了眼淚,才逐漸平靜下來:“你說得太對了,為了兒子,咱得把房賣了!”老婆愣了,剛才她著急安慰老頭子,隨口一說,老頭子居然當了真?

劉福根摸著老婆青腫的臉,內疚地說:“老伴,剛才讓你受委曲了,不過,不這麼打你,我還真下不了賣房這個決心。”

劉福根是這麼打算的,兒子急需錢,這麼短的時間籌齊,不賣房不行。剛才,劉福根下狠手把老婆打哭,就是為了聽聽老婆的哭聲。他覺得,老婆拖著長音的哭聲,雖然達不到“乾姐”的水平,但也差不太遠。如果他和老婆一起幹哭喪這個活兒,一定不會比和“乾姐”合作差多少,這樣三五年後,差不多就能把賣出的房子買回來,如果人家不賣,那就在兒子工作的城裡買個二手房,不是也一樣生活?

老婆聽後,不相信地問:“我能行?”劉福根點點頭,說:“能行!一定行!讓我想想,幹咱們這一行,得有個名頭,咱們靠嗓子吃飯,就叫雌雄雙嗓,你看咋樣?”

一年後,劉福根的小孫子出生,老兩口去了一趟城裡,給兒子留下一筆保姆費和奶粉錢,便要趕回家鄉。兒子自責地說:“爸,對不起,讓您二老這麼一大把年紀,還要給別人磕頭下跪……”

劉福根紅著眼睛,說:“有你這句話,值!”老婆也紅著眼睛,說:“孩子,別的倒沒什麼,只是你爸這一年多都沒唱過戲,實在可惜了他的才華!”

劉福根拍拍老婆的肩膀,說:“沒事,這不天天練著嗓子嗎?再過個十年八年,等咱在城裡買個窩,咱老兩口天天在城裡的花園裡唱戲,說不定,還有機會獲個‘百花戲曲大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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