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生了病，他是站長，可以不必請假，工資照發，獎金照拿。話說為人處世，要學會淡定，可有些事，卻怎麼也無法讓我們淡定。我們收費班的人員，八小時一班，沒有節假日，沒有星期天，不分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時輪流轉，工作在最苦的地方，受站長的管，挨司機的罵，還要被鬼嚇，我們容易嗎？我們圖的什麼，不就是一個月二千多塊的工資。可這些血汗錢，站長還不想讓我們拿全，好象上輩子跟我們有仇一樣，想著法子的整我們。就拿生病請假來說吧。我們不是老太婆，膽子沒那麼小，雖說上夜班不會天天遇見鬼，可隔三差五見一次，也沒被鬼嚇出病來。其實用禿子的話來說，真要在上班時被鬼嚇出病來，肯定得算是工傷。要是嚇死了，搞不好，還能混個因工殉職。人吃五穀，哪能不生病，特別是像我們這種三班倒，生物鐘都被搞亂了，整日裡沒白天沒黑夜的，再加上收費大棚下冬冷夏熱，一不小心就會生病。
按收費站的百分考評，請假是要扣工資的，一天六十元，外加扣二分。扣二分，就表示這個月的獎金也會跟著扣除。如果是生病請假，要憑醫生的病歷證明，請一天病假扣四十元，就不扣分了。所以，翻開收費站的請假記錄來看，是沒有事假的，就算有事要請假，也會找醫生開一張假病歷證明，就為了不扣分。扣分是一種很麻煩的事，一個人一年滿分是一百分，每個月的月獎，半年的半年獎，年底的全年獎、滿勤獎，都跟分數掛鉤。所以不小心被扣了分，會使你一年的獎金全跟著會受影響。而且你一個人扣了分，還會影響全班的總分數，直接後果就是全班人年底能少拿多少獎金。所以，如果班上有人被扣了分，會被大家罵死。作為班長的驢子，他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著我們，不要被扣分。第二件事就是跟徵收股的張鼻屎他們處好關係，請他們手下留情。
我們私下裡罵了無數次，第一個想出扣分這種手段的人，等他死後，肯定是要下地獄的。這個方法真他媽的太狠毒了，和封建社會的連坐政策有什麼區別呢？
如果大家都按這個規定執行，也就沒話說了。可氣的是，後勤辦公室人員不在考評之裡。
由於不斷的進人，收費站人員早已超編。省裡給我們的名額是45人，到2003年時候，站里人員達到了70多人，而且還有9個人只存在花名冊上，連我們這些老收費員都沒見過，只知其名，不識其人。
就拿請假這件事來說，辦公室人員要是有了事，只要跟股室負責人說一下，就可以不來上班，也沒人管。如果有人問到，會說他們去交通局辦事。鬼知道，哪來那麼多的事要辦。
而收費班的人就不行，上班遲到一個小時，如果事先沒打電話說明，就算是曠工。曠工一天扣一百。所以，你上班前，最好不要發生車胎沒氣，交通堵塞等等意外情況。
後來，經過驢子他們幾個班長的提議，站裡出臺了一項加分的制度：受到縣及以上主管部門表揚，在縣及以上報刊發表關於收費站的文章，各加1、2、3加分；做好事被收費站駐地老百姓送表揚信加一分，送錦旗加二分。
被上級主管部門表揚這要看運氣，遇到上級來檢查，一般不批評就是祖墳冒青煙了，還想要表揚？至於在報刊上發表文章，我們又不是文聯的作家，小小收費員那有那麼大的本事寫文章，做夢吧。最後只剩下一個方法，做好事。於是，為了加分，加了在年終多拿獎金，收費站開展了一場曠日執久，轟轟烈烈的做好事運動。
做好事，本應該是沒有任何付加條件，發自於內心的，可在收費站這種半軍事化管理單位，做好事這三字，完全脫離了它原本的含義。做好事，變成了一件讓人至今想起來就惡吐的事件。
但凡做好事，不管是扶老人過馬路還是去看望烈軍屬，都要付出成本，成本就是時間或是金錢。我相信，收費站的人素質還沒有那麼高，是不可能自覺自願的做好事。之所以做，歸根到底還是為了加分。
一開始，大家還是遵守遊戲規則的。只有不小心被扣了分，才會在下班後，買點東西去收費站駐地附近鄉村烈軍屬家看望老人，打掃衛生之類的。然後，再寫一封表揚信，說明幾月幾號，什麼人到哪裡做了什麼事，請烈軍屬在上面籤個名，交給辦公室，說明做過好事了。那麼，辦公室在月底就可以按表揚信的多少相應加上分。就這樣，通過這種做好事的方式，收費站在一年內收到表揚信上千封。
站長臉上有光，收費員不被扣錢，老百姓得到實惠，如果堅持下去，收費站的做好事運動還是有可取處的。
人總是聰明的。不知是哪個班，發明了造假的手法。明明沒去做好事，自己寫一封信，請家裡老人歪歪扭扭籤個名，送到辦公室，反正沒人會去查證，站長要的也就是一封信，年度好拿給上級看，至於信的真假，上級是不管的，站長也沒時間管，辦公室主任也不敢管，於是，這個方法就在收費班之間流傳開來，大家都知道，只是沒人說破而已。一封信交上去，加一分；兩封信交上去，加兩分。這種加分來得真容易。於是大家該睡覺的睡覺，該吃東西的吃東西，也不怕被站長查到了。查到了，怕什麼，叫家裡老人手一抖，籤個名，分數又到手了。
終於有一天，鴨子他們班做得太過份，在沒有被站長扣分的情況下，一個月內上交了十封表揚信，一口氣加了十分，破壞了遊戲規則。這種嚴重不人道不講道德沒人性的事件，被其他幾個班長報告到站長那裡。老太婆自己也覺得鴨子做得太過了，於是叫周小人去鄰村一查，人家說，收費站的人好久沒來做過好事了。事件敗露，鴨子他們班被扣十分，站長宣佈，從此表揚信不加分，只有送錦旗來才有用。那時，做一面錦旗要五十元，好久時間裡，沒人願意再去做假。得不償失啊，大家出來混，就是為了錢，這個成本太高，沒意思啊。
做錦旗這事代價雖然大了點，可必要的時候，代價再大，為了榮譽還是照做不誤的。在我記憶裡，收費站一共收到過九十幾面錦旗，一部分是友好單位互送的，一部分是上級單位下發的，還有二十多面，就是出於種種原因各個收費班自己花錢買的。
我們班就自己花錢做過幾次。記憶最深的一次是04年的時候。那年，為了紀念五四青年運動85週年，省交通廳在全省搞了一個十佳青年收費員的活動。經過老太婆全力爭取，終於我站搶到了一個名額。現在想來，老太婆還是有本事的，其他的不說，當在單位管理上，就夠很多單位的一把手學習一輩子。屈指數數，全省有哪家收費站可以當年建站當年建成省級文明收費站，第二年省級文明單位，第三年部級文明單位，第四年國家級五四青年團支部，第五年全國文明單位。這份榮譽，不要說省內了，就算放到全國，也沒幾家吧。
想想看，全省十佳青年收費員，好大的榮譽啊，全省上百家收費站，只有十個人。聽說，被評上十佳青年收費員，不僅到省裡開會接受表彰，還有一大筆獎金。奶奶的，消息傳出來，四個收費班為搶這個名額，鬥得你死我活，血流遍野。現在回想起來，真他媽一群笨蛋。還是年數小，不懂事啊，沒聽說過這世上有“內定“這個詞嗎？連“奧斯卡”都能內定，何況小小收費站。
可當初大家不懂啊。而且老太婆放出風來了：這次評選十佳青年收費員，站領導決定要做到三公原則，公開，公平，公正，按04年1到4月份各收費班百分考評分數的高低來決定人選。
驢子算了一下，我們班的分數一直在第二名，要不是多了二百五這個累贅，第一名就是我們的。我班比三八班只少了一分，現在就看四月份，如果我們能超過三八班，名額就是我們班的。這意味著，我們有一大筆獎金可以拿，這意味著，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分到幾百元，這意味著我們可以下了班多吃幾十次燒烤。
每個月的百分考評中，當月收費量最多的班可以加五分。於是2004年4月份就成了收費站建站以來打架次數最多的第二個月，打架次數最多的一個月是1998年元月，剛開徵那個月。為了收到每一輛車子，我們不知和司機打了多少次架。可架找得再多，收費量還是有限的，想要加分，只有想其它方法。
於是，驢子天天想著上級領導怎麼不來檢查了，那個月，他說得最多的就是：“如果有上級領導來檢查，我們班肯定會被表揚。”可上級不來，沒人敢逼著他們來檢查。驢子沒奈何，只有逼著我們幾個人天天寫通訊報道，天天給縣報寄過去。可憐了大毛，只有初中文化，也要寫。寫出來的通訊報道，連自己都看不懂。大毛上班天天抓頭，頭髮一把一把的向下掉。害得禿子都看不下去了，說：“毛啊，別抓了，再抓就沒毛了。你叫禿子算了。”
偏偏鴨子有個親戚在縣報上班，沒幾天就有一篇狗屁不如的通訊報道登在縣報上。看著鴨子喜滋滋的捧著報紙到辦公室領賞，驢子的眼睛都紅了。可我們都不是那塊料，又找不到縣報的熟人。一次聽猴子說，他有個同學在省工人日報工作。
驢子一聽好像抓著了救命的稻草，省報啊，一篇就是三分。驢子激動得恨不得喊猴子是爺爺，連連叫猴子寫了送去。可人家同學說了，他們省報可以登，一篇通訊報道文章最少三千字。娘啊，這不是要我們的命吧。就我們幾塊料，誰有本事寫出三千字的文章來。一篇一百來字的通訊報道還要像擠牙膏一樣擠半天。三千字，用禿子的話來說，等大毛頭上的毛都掉光了也寫不出來。
沒辦法的驢子，眼看著這個月就快到頭，一算分數，居然從第二名掉到了第三名，比第一名的鴨子班還少三分。
“媽的，”驢子想了半天，下了決心，狠狠的說：“捨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一面錦旗加二分，二面就可以得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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