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偉:窮人思維

李大偉:窮人思維

什麼時代,鍛造什麼想法,這叫時代背景。

我不僅出生在唯一有半兩糧票的省市——上海,而且發芽於吃不飽的時段,發育於經濟瀕臨崩潰的時代。餓是全民減肥運動,窮是全國統一行動,為人處世“不得不”錙銖必較。工商業出身的母親,勵志名言是:“錢,不是賺來的,而是省出來的。”口頭禪:“少一分錢,商店不賣給你。”說這句話的背景音樂:聲淚俱下!配以動作片:言者拎起耳朵、聽者踮起腳跟,最後一句補白:“聽清了嗎?”飯桌上掉一粒米,父親一筷子打過來,哪怕掉在地上:“撿起來,吞下去!”順口一句:“吃了不疼瞎了疼。”(瞎,山東話:浪費的意思)碗裡不能剩一粒米、一滴湯,這是老李家的置頂家訓。節約異化為吝嗇,融化為血液。

改革開放後,飯桌豐富了,還是老習慣,不剩菜、不剩湯、不剩飯,理由,還是父親的諄諄教導:“一米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到了吃穿有餘的今天,這個習慣依舊慣性不止,結果:臉圓了、肚鼓了,曾經也是“庭樹玉立”的“翩翩濁世一公子”,現在也成了“胡司令”。我的同齡朋友常常哀嘆:“水平不高血壓高,工資不高血糖高,職位不高血脂高”,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草,患病的突破口,就是最後一粒米、一滴湯。節約下來的錢,不夠買藥的。

真理與荒謬一線之隔,越位了就是荒謬。時過境遷到今天,有些節約就是浪費。

上世紀的九十年代上海出現了商品房。早期商品房,五層樓,沒有電梯,躍層等於六樓,爬上爬下“真生活”(捱打:比如小孩被父親“男子單打”,或父母聯手“男女混合雙打”,上海話:吃生活)。頂樓等於帳篷頂,常常滲水,據說是世界性問題。所以頂層最便宜,貪便宜買頂樓,結果天天爬樓梯,膝蓋壞了,到了退休,不敢下樓,因為下來上不來。結果呢,報紙不訂了,思想退化了,同齡朋友不敢登門拜訪(實際上不能登樓拜訪)。老同學聚、老同事聚,一概婉言謝絕:被社會拋棄了。偶爾紅白喜事不得不去,但無法交流,首先語速跟不上了,其次社會流行語聽不懂,賺便宜賺來的惡果:置頂公寓,囚徒生活。

有位年長一輩的朋友,動遷分配到17萬元。他這輩子沒見過鉅款。2002年可以買一套內環內側、二室一廳的新村公房,放到現在,升值幾百萬。這位仁兄早年離婚,孩子跟了母親,他孑然一身,想得很美:將本金存在銀行,借房吃息,每天下午到浴德池淴把浴,順便修個腳,過上了食利階級的生活。沒幾年,租費不斷漲,家不斷搬,越搬樓越舊、越破、越小,最後我在老北站的矮房子裡見到他,進去找不到門,出來找不到路,只見他從窗子裡伸出頭,給我指路。

他的問題是:只看到眼下,沒有展望未來;只是老百姓思維,不是銀行家思維;只有經濟學思維,沒有金融學的思維。現代各國都是適度通貨膨脹,預期漲價,工廠就會積極招工、開工,更多的人有了工資,用來消費,促進生產,國家可以收稅,維持管理,這叫良性循環。

常見富婆們,坐著公務艙,到美國奧特萊斯買廉價過季產品。說穿了,這幫富婆還是窮人思維——便宜是第一理由。可結果呢?佔了便宜,卻買了垃圾。

要買過期貨,應該去澳大利亞,它的季節與中國相反,那裡冬天,是我們的夏天,於是,服裝下架了,削價了,買好回到中國,過些日子正好夏天。這是窮人的門檻。倘若如此,我還是建議他們夏天去,大衣減價了,比買襯衣更合算,倘若裘皮大衣,差價可能賺來回機票了。(李大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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