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的那些事之 “双抢”的记忆

我和父亲的那些事之

双抢”的记忆

“双抢”,在我们南方,就是抢收早稻和抢种晚稻。一般都在七月份,有“不栽八一禾”之说。我第一次参加“双抢”是在1983年的七月放暑假,父亲让我去挣点工分,记得我是2分(我还不是劳动力),父亲8分,一个强壮的劳动力10分(有“十分头”的说法)。有一天,我割稻子的时候,割到了手指头,血直流,钻心的痛,哭着回家,父亲知道后,在田堘边采了一些禾镰草(说是专门用于治被镰刀割手后出血的)回来,给我敷上,母亲用碎布条把我的手指头包好,渐渐地不太痛了。第二天,生产队长让我递禾件(就是把大人们割好的、又分成一小捆的稻子,递给踩打谷机的人,让他们把稻子脱落下来),不小心,手指头被禾衣牵扯到一下,那个痛哦,比昨天割到手时更痛。还有就是南方水田里蚂蟥很多,双脚浸泡在有点烫的水里,不时会痒痒的,开始不知道是蚂蟥,痒的不耐烦,提起脚一看,一条黑黑的东西,趴在脚脖上,用手一扯软软的,越扯越长,用力一扯这东西是被扯下来了,开始有点痛,但是血却不停地流,大人们说,这是蚂蟥,不要怕,等下血就不流了。后来经过一次,一丘田的水稻脱粒完了,走上田埂,双脚脖趴满蚂蟥,双手不知所措地扯,不过都是小蚂蟥,所以不会那么痒,没有及时发现,这时双脚血流不止,用水一洗粘糊糊的;一些大人或者调皮的男人会拿蚂蟥吓漂亮的女人,这也许是繁忙“双抢”中的一种乐趣吧。人生第一个“双抢”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熬过去了。

1984年家乡实行“包产到户”,从此,每年我都要参加“双抢”,父亲把农事安排的妥妥的,7月初父亲会挑选一些稻穗比较饱满的田块的稻子,先割起,晒干,把这样做出来的米饭盛两碗,再做三个菜,拿两个酒杯,些许香纸鞭炮用菜篮担到那些还没有割的自己家的水稻田边,点香、烧纸、放鞭炮,谓之“请五谷神”,祈求“五谷神”保佑来年有更好的收成,请过“五谷神”回来,母亲重新把菜热一遍,再炒几个菜(一般都是九个菜),一家人坐在一起喝着自己酿的谷酒,吃着喷香的米饭,谓之“吃新米”,年年如此。

等到7月14日,父亲就准备着开始割谷(割稻子)了,虽然分了家,但是割谷还是合并起来的。开始是先把我和父母亲责任田的稻子割起的,从1985年起,就把大哥家责任田的稻子先割起,因为大哥在供销社上班,放农忙假有时间限制,为这事,家庭间曾有过争吵。我家每年的“双抢”都是在7月15日开始的,父亲、我、二哥一直参与“双抢”始终,母亲在家负责做饭、晒谷。经过去年的锻炼我再没有割到过手指头,但是经常会被蚂蟥叮,习惯了也就不怕了,父亲告诉我,蚂蟥叮你,不要用手扯,要用手拍打,它自然会掉下来的,后来一试,拍打得它卷成一团掉下来了。

家旁边的田块割的差不多时,父亲就拿出犁、耙等开始耕田准备栽插二季晚稻,当大哥的田把秧都插好,大哥的假期也快满了,父亲就会安排一天时间统一去杨梅湾(朝阳乡的一个自然村)割谷。由于做十里亭水库,调整了一部分田在杨梅湾,距离我家4、5华里路,并且都是狭窄的山路。听父亲说要到杨梅湾去割谷,我就害怕的一整晚睡不着觉(想起路又远、天又热、肚子又饿,中午还要挑一担谷回家)。第二天母亲4点钟就起床做饭,父亲挨个把我们兄弟三人叫起来,箩筐四担、畚斗一个、镰刀四把、打谷机等这些割谷用的家伙什父亲都把它们摆放在大厅里了。吃完早饭已经5点钟,大哥、二哥抬着打谷机,我和父亲担着箩筐、畚斗,斗笠(这时没法戴也不用戴)还有一壶冷开水,一起趁着早晨的凉爽出发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迷迷糊糊地到达地点,杨梅湾的田畈已经是热火朝天,我们父子四人下田开割,这块田的水已经被父亲头一天放干了,是为了挑谷回家时,没有浸水的稻谷会轻点,同时也就没有蚂蟥了。可以打赤脚也可以穿着拖鞋直接下田,早上起得早我们都穿着长衣长裤,割到太阳出来了一会,才显得有点热(但穿长衣长裤防太阳晒,回家脱下来后,人也就不会显得太热,所以后来“双抢”时就不穿短裤背心,都是穿长衣长裤),这时,母亲挑着稀饭和一些凉开水来了,父子四人把一丘田全部割完,歇下来,父亲和哥哥他们轮流抽着旱烟,然后就一起喝稀饭,补充一点能量,喝完稀饭,母亲挑着钢精锅、碗筷接着就回家做中饭了。我们安装好打谷机,开始打谷,我递禾件(割好的分成一小捆的稻子),哥哥两人打谷,把打谷机踩得震天响,一边脱粒一边把稻草放在打谷机边上的镰刀割断(打谷机两边插着两把镰刀),丢回田里,父亲在打谷机后面的禾桶里“出谷”,一畚斗一畚斗地把谷装在箩筐里,父亲趁禾桶里谷没有太满,就把割断的稻草较均匀地散发到田里,烂掉的稻草可做肥料(家门口的田会留一部分稻草给牛吃或人铺床,也把猪、牛栏粪等有机肥挑些倒进田里增加肥力);一直干到12点左右才脱粒完,打谷机就暂时放在杨梅湾的亲戚家(下次插秧或耘田再抬回家,后来几年父亲会联系亲戚家,错开割谷时间,借用亲戚家的打谷机,就不用家里抬去了)。这时候已是骄阳似火,热浪一阵一阵袭来,又饿又热,父子四人一人挑着一担谷子返回,我年龄小,就装的少点,万一遇到装不完,每担就装同样多,二哥会在父亲和大哥歇气时,返回帮我担一下,就这样轮流着担到了家。母亲已经做好饭在晒谷场等着我们,放下谷担,她开始晒谷。我们去家门前面的水库痛快地洗澡,刚下去,水是热的,越往下去水越凉爽,澡一洗,人也精神多了。回到家,母亲已经把谷晒开,菜也摆上桌,父亲习惯地就着酒瓶喝上一大口,两个哥哥把酒倒在酒杯里,我喝啤酒,母亲在猪栏里喂猪。那啤酒是早上母亲放在家里用水浸着的,一口喝下去,全身凉爽。母亲喂完猪又到晒谷场里翻晒了一遍谷子,等我们吃饭时,母亲才来一起吃饭,年年如此。吃完饭我们三兄弟就午休了,一睡就一下午,父亲休息了一会又端起锄头去看田水(放水),母亲守着谷一怕鸡、鸭、鹅、麻雀等来吃谷子,二怕下雨(有时我们正在吃中饭,母亲守着谷子,看到天上有乌云,会边观察,边把谷子推拢,一旦有下雨的迹像,母亲马上用畚斗把谷子装进箩筐里,我们慌忙放下筷子赶到晒谷场去把谷挑回家,晒谷场距离我家有百把米远,为了把谷尽快装完,母亲总是把谷装在大箩筐里,一次我挑了一担谷,把我压的直不起腰,跌跌撞撞担到家;父亲笑眯眯地说,你能挑这么重了,称下几斤。一称115斤,我哪里是挑,简直是驮回家的,到现在背还有点驮,后来穿上军装脖子离开衣领都有点距离)。杨梅湾的稻谷割了,我家的抢收也就完成了,大哥的假期也满了;抢种就剩下父亲、二哥和我。

插秧一般在早晨或者傍晚,傍晚水田的水有点烫,所以早晨是最适合插秧的时间段,新秧苗易于扎根成活,人也轻松痛快。父亲总是会在头一天的下午叫我们一起把秧苗扯好;扯秧时我总绑不好秧,父亲一遍一遍地教我,秧苗是会绑了,但是不结实,抛远点就容易散;我们把秧苗挑到家门口的树荫底下用柴或者禾稿遮挡着(绑禾稿无论父亲教了我多少遍,我都绑不好,到后来慢慢地就绑了个模样出来,可以说是没有学会)。第二天一早把秧苗挑到田埂边,先要把秧苗抛下田;抛秧也有技术,要隔开一段距离抛一个,然后就是下田插秧,父亲说一排你先插六株,双脚骑着两株,左右各两株,以后再慢慢地栽多株,“十分头”的劳动力可以栽七到九株,我一直都是栽六株,头几年,要先拉一下划行器(4*5什么的),我顺着格子栽,可到了转弯就把划行器划好的所有格子踩乱了,后来父亲干脆不用划行器,自由栽,遇到转弯向左或向右少栽几株,弯就转起来了。父亲教会了我栽田(插秧),最难受的也是去杨梅湾栽田(插秧),我最害怕挑担,一个肩膀挑,没有多大力气。不过比抢收轻松些,是去的时候挑,返回家是挑着空畚箕(一种装柴草、秧苗、薯藤等的农家用具)回来的,后来因为天气热,父亲总是安排在早上5点半、下午4点半出去干活,避免了如火烈日的爆晒,有时候因为这样的安排,我家的“双抢”会超过8月1日,“不栽八一禾”的说法,会被我家打破。

每年“双抢”都重复着相同的繁重劳动,随着粮食的颗粒归仓、农田的新一轮返青,我们一家人都被晒黑了,也瘦了。因此每年“双抢”前母亲会给每人杀一只或者一起杀一只鸡兄弟三人补补身体,父亲是不吃鸡的,有酒和肥肉就行。

“双抢”是抢收、抢种,但是在我们家乡,还有就是抢晒。七月的天气,经常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隔条马路晴雨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生产队把我家按5户家庭分到一头大水牛,也按5户家庭分到一小块晒谷场(大概3平方米)。在“双抢”时,牛、晒谷场要调剂的相当好,牛的调剂父亲是安排好的,因为另外4户人家不会使用耕牛,大部分是父亲在安排。难就难在晒谷场的安排上,在这农忙时节,晒谷都是家庭主妇的事,妇女们往往会因为争晒谷场而争吵(因为家庭主妇不但要摘菜、做饭、养猪,有的还要砍柴,没有婆婆的年轻主妇还要带小孩)主妇们一下安排不过来甚至会大打出手。父亲在“双抢”前就把柴备的足够的,还用竹篾做了一张篾垫(一种长方形的放在地上摊开就可以晒东西,下雨时,谷子来不及收,就把篾垫两头卷起来盖住谷子,上面用塑料皮遮一下),做了三个团箕(一种圆圆的可以放在房顶上或者用二条凳子搁起来就可以晒东西,下雨时,很方便地就可以端进屋里),晒谷场轮到我家时就一起晒,没有轮到我家就只用篾垫、团箕晒,这个时候就是全力以赴把谷子晒干;遇到长时间的阴雨天,凭母亲的为人,就会去找村庄里的一户邱姓大户人家(这户人家是书香门第,三个儿子都在外面工作,女儿也出嫁了,就老人家一人在家守着五间大房子),让我家的稻谷放在他家那四间没有人住的地面上摊开,就不会发烫,谷子一烫就会发芽,发一点芽担到碾米机去碾出来的米就有点碎,随着发芽的程度,米会越来越碎,甚至没有米都是糠,糠养猪好,可是人就没有的吃了(地方上有一家七口,就一个半劳动力因为抢晒不及时,一年的口粮没有了,出去讨过饭),但我家在父母亲的妥善安排下,颗粒归仓,年年有余(我家是库区,吃定销粮,父亲会把利于灌溉的自留地改造成田来种水稻,库区的公粮全部折金以货币形式上交)。除了养猪仔的米以外,父亲还会计划着自己吊(酿)一缸酒。

1990年参加工作后,每年单位都放农忙假,我都会回家和父亲一起“双抢”,不过这个时候的“双抢”是累且快乐的,至少不是为了生计。直到父亲去世那年,母亲的责任田分给两个哥哥种,我再没有回家参加过“双抢”,现在的孩子更体验不到“双抢”的苦与累。对我来说,从十六岁一直到三十岁的“双抢”经历,是刻骨铭心的记忆,父亲的智慧,母亲的配合,父母亲的勤劳和善良,塑造了我的人格和大局观,使我懂得取舍,也让我学会了自立与坚强。

(三清山人写于父亲离开我们20周年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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