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叫獸:相愛過。
小石君:卻未能偕老終生。
吳昌碩在篆刻和書畫上成名很晚,
六十多歲才名聲大噪。
但人家其實從小就是印二代。
八歲時小吳因為調皮,被關了小黑屋。
吳昌碩表示不服,
他拔了一枚鐵釘,開始在磚上刻字塗鴉。
吳辛甲是一個讀書人,
平時也喜歡治印,
通過這些刻畫,
他發現兒子很有印刻潛力,
於是立刻開始教他習字、篆刻。
於是吳昌碩開始迷上篆刻。
吳家清貧,買不起刻刀、印石,
他就用廢鐵磨刀在磚石上練習。
因為刻練,吳昌碩鑿傷了無名指,
但家裡缺醫少藥,
最後他的手指爛掉了半截。
小印霸吳昌碩長期沉迷於刻印不可自拔,
背地裡被人叫作“小和尚”和“呆頭”。
家鄉可愛的女孩子都不和他來往,
小吳表示很傷心。
然而,章家的千金卻對他十分青睞。
章氏同樣出身書香門第,
她傾慕吳昌碩的過人才華和專注刻苦,
兩人情投意合,青梅竹馬,不久定了婚。
然而時局動盪,
不久太平天國起義,席捲浙江。
太平軍向來喜歡拉壯丁、搶民女,
特別是還沒結婚的小姐姐,
當地人家都趕緊把女兒嫁了出去,
還未過門的章氏也被提前送到吳家成親。
但倉促中,
吳家決定先逃難避禍,
沒有時間操辦婚事。
臥病在床的婆婆無法長途跋涉,
章氏決定留下照顧婆婆。
離別時,
章氏羞澀的把一雙親手縫製的布鞋塞給了吳昌碩。
雖然和章氏在一起的時間很短,
但她的嫻淑秀麗、知書達理卻深深地刻在了吳昌碩的心裡,
吳昌碩對這位十六歲的妻子十分感激。
一年多後,太平軍退卻,
吳昌碩終於回到了家鄉。
然而他沒有料到,等待自己的是陰陽永隔。
早在幾個月前,
正值青春的章氏,
在鶯飛燕舞、春暖花開的三月,
因飢餓和疾病,謝了芳菲。
因為無力購置棺木,
章氏當時被安葬在庭前的桂花樹下。
悲痛欲絕中,
吳昌碩瘋狂地尋找章氏的遺骸,
希望能重新將她安葬。
但桂花樹旁滿是殘磚斷瓦,
已經找不到明確的標記。
他痴坐園中,
望著漸漸升起的月亮,
月色清輝如水,
正如伊人離別時的滿目柔情,
而今只能遙相望。
自此以後,
吳昌碩心灰意冷,斷了兒女情長,
把心和章氏一起葬在了家鄉。
1865年,吳昌碩考中了秀才,
但和父親一樣,
他對當時讀書人最流行的公務員職業極其缺乏積極性。
吳昌碩買了塊地,開闢“蕪園”,
過著晴耕雨讀的日子。
蕪園在他們父子的打理下草木葳蕤,
生機盎然。
蕪園不荒,荒的是他的心。
他把無處安放的情感都付諸在了篆刻和書法上。
日子就這樣平淡的過去。
40歲時,吳昌碩夢到了章氏。
夢中驚醒,秋雨如愁。
歲月如詩,流年如畫。
恍惚間彷彿又回到那個離別的時刻。
於是吳昌碩起身,提筆寫下了《感夢》:
相見不疑夢,舊時此裙布。
別來千萬語,含意苦難訴。
在夢的深處,
每一次的遇見,都若初見,
一樣的鮮活,一樣的痴纏。
1909年,
已經65歲的吳昌碩又一次夢到了章氏。
思念未央,只見窗外清輝如水,明月高懸,
彷彿又看到了那個十六歲的女子的眼眸。
於是吳昌碩起身,
刻下了“明月前身”這枚印章。
在印的一側,
他又刻下了章氏的背影像,
並留下邊款:“原配章夫人夢中示形,刻此作造像觀,老缶記。”
晚年的吳昌碩體力不支,已不多刻印,
這方印是在最親密友人協助下勉強完成的。
一刀刀刻下的,不是粉塵石屑,
而是埋在心底不願觸碰的痛。
1927年的冬天,
中國最後一位傳統文人畫家與世長辭。
按照他的遺囑,
家人把他與章氏合葬在超山宋梅亭的後面。
老來多健忘,惟不忘相思。
他不曾述說,卻始終掛在心裡。
老叫獸:想要啊?
小石君:想要就要求我啊!
齊白石六十歲後方修成正果,
而吳昌碩比齊白石得名更晚。
他從60歲才開始學畫賣畫,
70歲後達到了巔峰,
成為海派開山級的大佬。
雖然大器晚成,但成名速度卻令人驚歎。
他被人們與虛谷、蒲華、任伯年並稱為海派四傑,名聲遠播東瀛。
“東瀛之島,得先生單縑片紙,珍若璆碧”。
以至今日,
拍賣行徵集吳昌碩作品,
日本都成為不可繞過的一個重鎮。
日本雕塑家朝倉文夫傾慕吳昌碩的印刻,
曾為他塑了半胸銅像。
此作送達杭州後,
由好友將其改成一座坐像,
立在西泠印社小龍泓洞內。
吳昌碩還曾將造像與自己畫在一起,
創作了《二我圖》。
據說路過的吃瓜群眾中,
常有以為這是佛像的,合掌跪拜。
吳昌碩哭笑不得: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啊。
在西泠印社創建的次年,
日本篆刻家河井荃廬曾親訪孤山,
拜入吳昌碩門下,
之後他在橫濱創立江上印社。
二十餘年間,
他每隔一年都會到上海向老師請教。
有一次,
他求八十三歲高齡的吳昌碩在一塊綾上單畫一隻桃子,
吳昌碩仔細端詳綾子的幅度,
畫了一隻飯碗大的桃子。
但這條綾子化色,
隔了一陣,
桃子膨脹成一隻蟠桃大會上才有的巨桃,
吳昌碩只好苦笑,
讓人抽空買塊綾子,準備重畫重題。
然而,不等王賢回來,
這幅畫就被不明真相的兒媳婦拿去還了,
吳昌碩心情忐忑,等著對方來退件。
結果幾天後,
對方大大誇獎了這件見風就長的桃子,
還拿出絹素再次求畫。
為什麼呢?
因為能得吳昌碩的一筆一墨,
都是十分珍貴的。
一次,
靠鴉片等投機起家的英國商人哈同過生日,
他想請吳昌碩代畫一張用以賀壽的畫。
吳昌碩平素最憎惡這幫橫行十里洋場的奸商,決意不畫。
哈同多方威脅託求,
當時的畫界好友吳杏芬、沙輔卿等人不得已也來說情。
礙於同道情面,
吳昌碩提筆畫了幅柏樹圖,
但柏樹葉子卻畫得巨大無比。
畫完尚未題款時,
哈同就已經親自來取畫了。
他拿起畫卷,
橫橫直直地看了好一會兒,仍然不明其意。
於是問道:柏樹葉子為何如此之大?
吳昌碩:不妨倒過來看看。
哈同看後說:倒過來像葡萄。
吳昌碩:我也是這個意思。
哈同不解地問:為何要倒畫葡萄呢?
吳昌碩忍不住笑了,說:你們不就這邏輯嗎?黑說成白,好說成壞,吃人說成慈悲,當然我也只好倒畫了。
哈同氣得滿臉通紅,
但又是自討沒趣,後悔莫及。
老叫獸:不讓我吃?
小石君:我就要吃!
吳昌碩其實還有個隱藏屬性:他是一位吃貨。
民國國務院僉事勞少麟告老還鄉後,
也聽說了吳昌碩,託人向吳求字求印求畫。
哪知大師一聽是官場中人,
脾氣就梗上了,偏偏不給。
勞少麟到底是社會人,他動起了腦筋。
這年冬末,雪後初晴,
吳昌碩又像往年一樣,到超山踏雪尋梅。
行至山腳下,
他見路旁梅林之中有一新搭的草舍,
頗為雅緻。
而且,
寒風中除了飄來濃郁的花香外,
還別有一股誘人的香味,便不覺停了腳步。
這時草舍裡踱出一位老者,
兩人問禮通姓後,老者邀他入內小坐。
吳昌碩見此人舉止有禮,
談吐不俗,便進去閒談。
不一會,
那老者說正巧備有野味,請吳昌碩淺酌,
結果端上來的是吳昌碩最愛吃的狗肉。
於是主客大快朵頤,邊吃邊談,很是投機。
兩年後,
勞少麟做壽時,
前來祝賀的親友們發現,
廳堂上滿是吳昌碩的字畫。
晚年吳昌碩自號“大聾”,不愛理人。
他自稱耳聾,來客說話,一概不答。
但好笑的是,
只要有人低聲說到他貪吃,
“大聾”立刻耳尖,聲辯不認。
1927年,吳昌碩84歲,
有人送他十包家鄉的麻酥糖。
子女們擔心甜食對他身體不好,
只給了他一包,剩餘的藏起來。
不料吳老半夜偷偷找到,一口氣吃了二包。
結果梗在胃中,無法消化,遂至不起。
如此灑脫的故去,
簡直像是跟世間開了一個玩笑。
吳昌碩,原名俊,又名俊卿,中年以後更字昌碩,亦署倉碩、倉石、蒼石、昌石,七十歲後以字行,別號缶廬、苦鐵、大聾等,浙江安吉人。杭州西泠印社首任社長,與任伯年、趙之謙、虛谷合稱為“清末海派四大家”。
閱讀更多 一點石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