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和西廠的恩怨情仇2

乃王返京(1)

東廠和西廠的恩怨情仇2

東廠和西廠的恩怨情仇2

東廠和西廠的恩怨情仇2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在古長城上騎馬淋雨,在五通鎮小酒樓喝酒並愛打抱不平的“紅衣青年”、“綠襖爺”,竟是當今皇帝的堂弟、乃王朱見濟!

朱見濟年歲雖輕,卻已經受過世間一般尋常人從未經受過、也永遠無緣經受到的大起大落的生涯。他曾被立為太子,還差一點登上皇帝的寶座;又曾被綁赴午門候斬,在行刑劊子手高擎寒光閃閃的鬼頭刀即將砍下來時,太皇太后的一道緊急懿旨赦了他。

這一切,都是明朝歷史上有名的“土木堡之變”和“奪門之變”這兩大事件所賜給朱見濟的。

公元1435年,宣宗皇帝朱瞻基在做了十年皇帝后,患病不治,駕鶴西歸,從而結束了宣德年代。朱瞻基的長子、年僅九歲的朱祁鎮接替父親,登基做了皇帝,改年號為正統,是為英宗帝。朱祁鎮三歲被立為東宮太子時,宣宗帝給他派了個名叫王振的太監做貼身隨侍。這王振系河北蔚州人氏,從小好逸惡勞,成為地方無賴,長大又犯了罪,被官府判為流刑,充軍到外地。他看到當時在位的永樂皇帝重用太監,正擴大招收,便發狠自閹其身,投托太監,混入宮中。王振做了東宮太子的隨侍太監後,整天哄著年幼的太子,想方設法討太子歡心。太子九歲登基,還是個幼童,雖然做了皇帝,還是處處離不開王振,與王振的感情極深。

英宗帝登基伊始,朝政由其母親孫太后親自掌權。七年後,孫太后去世了,十六歲的英宗皇帝開始正式執政。王振依仗英宗皇帝的寵信,掌握了司禮監衙門,成為內廷總管。從此,王振開始專權擅政,他利用英宗皇帝的無知,慫恿英宗用重刑樹立皇威,駕馭大臣。

公元1450年,北方的瓦剌國兵犯山西大同,攻擊明朝邊陲重鎮。大同參將吳浩迎戰瓦剌騎兵,首戰被殺。大將井源等人率四萬官兵出擊,結果,也被瓦剌所擊敗,全軍覆滅,邊境連連告急。

王振見大敵當前,不做切實準備,卻幻想以英宗皇帝御駕親征來鎮住瓦剌,嚇退敵兵。他竭力慫恿英宗皇帝出京親征。糊塗的英宗皇帝毫不分析,竟然聽從王振的鬼話,下令七月十五日出徵瓦剌,親統五十萬大軍,御駕親征。

八月一日,五十萬明軍進入大同。瓦剌軍隊立刻分兵包抄,各路兵馬逼近明軍。英宗皇帝聞報,六神無主。王振代帝下令,讓大軍火速東撤。瓦剌軍隊派出兩萬騎兵為前驅,對逃跑的明軍窮追不捨,屢創兵將,使明軍軍心大亂,不戰而潰。八月十五日,明軍退至距懷來縣僅二十里的土木堡時,瓦剌方面出動全部騎兵,四周合擊。霎時,土木堡大地鐵蹄嗒嗒,殺聲震天。暈頭轉向的明兵,受此一擊,立刻全線瓦解,英宗皇帝被俘。王振被英宗皇帝身邊的護衛將軍樊忠一錘打碎腦袋。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土木堡之變。”

“土木堡之變”的消息傳到北京後,京城內外頓時緊張,人心震動。英宗皇帝出兵時奉命監國的其弟郕王朱祁鈺受太后命,實行攝政。其時,太子朱見深僅是個兩歲的嬰兒,尚在後宮婦人之手,無法繼位。於是,朝中大臣擁戴郕王接位,以穩定政局。郕王於當年九月六日,登基繼位,是為代宗,改年號為景泰,尊尚在瓦剌當俘虜的英宗皇帝為太上皇。

代宗皇帝繼位後,依靠兵部尚書于謙,出兵擊敗了瓦剌軍隊。瓦剌在明朝的壓力下,只好無條件送回英宗皇帝。迴歸後的英宗,被代宗皇帝安置在崇質宮。他眼見皇位丟掉,往日獨尊的帝王威風沒有了,心中鬱鬱不樂。而代宗皇帝為了表示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坐穩這個皇位,果斷更換了太子,把原先的東宮太子、英宗皇帝之子朱見深廢掉,改封沂王,立自己的兒子朱見濟為太子。

居住在崇質宮的太上皇朱祁鎮自然不甘心代宗皇帝的作為,他利用當皇帝時的餘威,經過數年努力,終於拉攏了京師團營指揮石亨、監軍曹吉祥等人,密謀政變,奪回皇位。公元1457年正月十六日,石亨、曹吉祥等人趁代宗病重,發動兵變,武裝佔領皇宮,擁戴朱祁鎮重新登基。朱祁鎮登基後,仍稱英宗皇帝,不過將年號改為天順。這次政變,歷史上稱為“奪門之變”。

復出的英宗皇帝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朱見濟的太子名分廢掉,重新立自己的兒子朱見深為太子,封朱見濟為乃王。英宗皇帝也許念及兄弟情分,在他在位的八年中,並未迫害乃王。乃王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要想登基當皇帝是不可能的,還是太太平平守著王位過不缺榮華富貴的日子。因此,他和堂伯父英宗皇帝倒也相安無事。

公元1465年,中國歷史上惟一的兩度登基當皇帝、一度做大上皇的英宗帝撒手赴泉臺。東宮太子朱見深繼位,稱為成化皇帝,改年號為成化。成化皇帝心胸狹窄,容不得堂弟乃王,整天擔心乃王會像自己的父親英宗皇帝那樣搞一次“奪門之變”,把皇位從自己手裡奪去。他即位後的第二年,便降旨將乃王府遷往京城兵馬司衙門旁邊,名謂“保護”,其實是秘遣兵馬司指揮使江會德負責監視乃王,想抓住把柄將乃王誅除。

乃王自然知道堂兄皇帝的心思,為了避免殺身之禍,他凡事留意,處處小心,不讓江會德抓到把柄。江會德是個性格耿直的武將,凡事皆按自己的主張去辦,雖然忠於成化皇帝,但還不至於違心地捏造罪名陷害乃王,討好皇帝。乃王託這位將軍的福,又平平安安過了幾年。

成化皇帝越是抓不到乃王的把柄,越是擔心,深更半深,懷摟美妃猶在做噩夢,夢見乃王仿照英宗皇帝導演了一出新的“奪門之變”,驚得大汗淋漓,怪叫連連而醒。這樣時間一長,成化皇帝想將此事快快了結。

那幾天,乃王正患傷風,自是閉門不出。成化帝知道後,心中竊喜,尋思文章可以做在這上面。一天下午,他突然直接從宮中傳諭:即宣乃王進宮晉見!司禮監太監急忙去乃王府傳達皇上旨意,乃王一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趕緊換上朝服,備轎進宮。成化皇帝在乾清宮西暖閣御書房接見乃王,態度和藹,談的都是兩人幼時在宮中一起的情景。乃王吃不準是兇是吉,心裡忐忑不安,只是小心應答,不敢有絲毫疏怠。過了一會兒,成化帝吩咐太監取來一個木盒,放在書案上,說是準備賜給乃王,讓乃王過來揭開看看是什麼東西。乃王小心翼翼走到案前,剛要揭盒蓋,忽然聞到一股胡椒粉的辛辣氣味,禁不住連打了幾個噴嚏。臣子在皇帝前任何超出常規的舉動,諸如咳嗽、打噴嚏、搔癢、放屁等等,都是不允許出現的,出現了就是“君前失禮”。這時,就要看皇帝對失禮者的態度了,寬容的,可以不予過問,一笑了之;嚴厲的,便要按律例處置,罪名是“欺君”。“欺君之罪”這個帽子很大,下面可以做很多文章,斥責、梃杖、削職、發配,一直到處決。成化皇帝是要有意斷送乃王的性命,當下龍顏大怒,下令綁赴午門立斬。敬事房太監早已準備妥當,一擁而上,將乃王剝去朝服,五花大綁,押出乾清宮。宮內去一名太監監斬。這一番折騰,需要耗費一些工夫。就是這個時間差救了乃王的命,不知哪個宮人悄悄將此情密報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自然明白成化皇帝的心思,她不忍一個孫兒殺死另一個孫兒,當下急下一道懿旨,派太監趕往午門攔住行刑劊子手,讓刀下留人,同時自己親往乾清宮勸成化皇帝收回成命。成化皇帝無法抗拒,只好饒了乃王。但死罪好饒,活罪難饒,次日下旨命乃王去古長城腳下的深山裡讀書思過,面壁反省。

乃王返京(2)

乃王帶著全家老小、家僕保鏢,由御林軍“護送”著來到此地,住進了一個指定的處所。成化皇帝沒有說這是“圈禁”,因此並未派兵看守。但是,乃王估計通往外界幾十裡外的各要道哨卡肯定得到命令,不許他越雷池一步。因此,他難得出門活動,偶爾出來一趟,也走不遠。今天,他覺得心裡悶得慌,便帶了保鏢騎馬奔出七八里地,還去五通鎮喝了酒,這是半年來最遠的一次外出活動了。巧得很,他在酒樓遇到了妙鶴真人,尋思此人道行頗深,何不請其為自己推算一下前程兇吉。乃王身份特殊,處境更特殊,他不敢造次,生怕在酒樓裡推算會給自己惹禍,因此便邀妙鶴真人去自己的“王府”推算。

當下,妙鶴真人隨乃王騎馬出了五通鎮,這回是徑直返府,不從長城走,而是沿著長城腳下的一條黃土驛道飛馬而去。老馬識途,行了一程,馬兒不用人拉韁繩,自己拐上了一條碎石小徑,踏著碎步朝一座樹林小跑而去。穿過樹林,迎面是一座不高卻很陡峭的山,山坡前有一個小村落似的山居建築群,這就是乃王府。

這是一個廢棄不用的驛站,進了青磚門樓,便是一個很大的四合院,一面是院牆,三面都是房間,被新主人用來安置下人和堆放雜物。面對門樓的那個位置,是一條過道,過道盡頭是一扇不起眼的小門。推開小門,裡面另有一番天地。

這是一塊凹地,中間有一個五六畝見方的池塘,塘中有一個僅一個亭子大小的池心島,與兩側岸邊有石板橋相連。池水清冽明淨,游魚臥底,清晰可見。水面上漣漪盪漾,波光粼粼,清人眼目。池塘四周崖岸上長著許多株垂楊柳、龍頸柳,若是春天到此,必定可見一番千絲萬縷娑娑生姿的景象。沿岸過池,對岸七八間石屋磚舍參差錯落,中間三間的石簷斗拱上,懸著一塊泥金黑匾,上面三個字是當今聖上御筆親題:“省心齋。”

妙鶴真人笑著讚道:“好去處!”

乃王拱拱手:“先生請!”

兩人步入客堂,分賓主坐下。妙鶴真人隔著茶几朝乃王拱手道:“公子爺怎麼稱呼?”

乃王正要回答,不料手一動,把身後牆上掛著的一枝雕木手杖碰落在地,他彎腰拾起,隨手在地下畫了一橫,笑道:“先生善測字,以此字可推斷否?”

妙鶴真人低頭一看,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站起來衝乃王連連拱手:“貧道失敬了!”

乃王也是一驚,問道:“先生何故如此?”

妙鶴真人指著地下:“地為‘土’也,‘土’字上畫‘一’,為‘王’字,以此推斷,閣下定是封王之人!”

乃王歎服:“先生真神人也!不瞞先生說,我是當今聖上的堂弟、乃王朱見濟。”

妙鶴真人躬身行禮:“貧道拜見王爺!”

乃王擺擺手:“先生不必拘禮,請坐!看茶!”

一個丫環款款走進來,奉上香茗。那茶具,皆是大內之物。

妙鶴真人喝了幾口茶,問道:“王爺為何居住此山野之地,莫非是想隱居?”

乃王苦笑道:“此是奉旨照行,別無他意。”遂把成化皇帝欲誅除自己的經過說了一遍。

妙鶴真人聽後嗟嘆道:“唉——帝王之家,倒還不如僧道之門清淨。……唔,王爺召貧道至此,莫非是命貧道推算前程兇吉?”

乃王笑道:“孤家正有此意。”

妙鶴真人聽著,遲疑道:“帝王之命,皆為天上星宿,難推休咎……”

“先生本領非凡,定能推算,孤家拜託了!”

妙鶴真人無可奈何地點點頭:“貧道和王爺此番相遇,也是天意,那就試著看看吧。只是有言在先,貧道是以四海為家的出家人,走的是江湖之道,說話口冷,還望王爺多多包涵!”

“先生只管道明便是,孤家絕不見怪!”

妙鶴真人想了想,說:“請王爺先寫個字測測看吧。”

乃王皺眉思忖片刻,以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個“乃”字:“就以孤家的王名之字吧。嗯,這個字難拆?”

“不難。王爺問的是前程,‘乃’字是缺筆‘及’字,主終身不得及第。其中含義,不言自明!”

乃王聽了,半晌做聲不得,暗忖難怪有“奪門之變”,難怪自己被立為太子後又廢了,原來此是天命。幸虧自己被封乃王之後,別無他想,否則天意難違,只怕早已身首異處了。

妙鶴真人問道:“王爺看是否要貧道起上一卦,看看近日兇吉?”

“如此最好。”乃王心中已是悶悶不樂,似乎預感到卦象不會大吉。

妙鶴真人見門外侍立著一個家僕,便招呼喚進來,讓他把桌上的東西悉數收拾了,又打來清水擦拭乾淨,乃王又召來管家,讓送來一個古色古香的青銅獸紋香爐,一捧上等檀香。一切都準備好後,妙鶴真人用清水洗了手,細細擦乾,然後點了三炷香,插進香爐,又從懷裡取出一個長一尺、厚三分的錦盒,端端正正供在香案上,然後閉目凝神,靜心片刻,就案上起了一卦。

卦成得象,是“宜退戒進,群陰反位,坤地西南”。

妙鶴真人暗吃一驚。

乃王不懂卜卦之道,但見妙鶴真人神情似乎悶鬱,一顆心便懸了起來,問道:“卦象所示如何?”

妙鶴真人道:“此卦並非大凶,但卻極是不吉,主有公人糾纏,但若能自覺自縛,尚能保無大小災禍。”

乃王再要問,妙鶴真人已經收起錦盒,拱手作揖道:“天機不可洩露,卦象之現,三日之內必有應驗,王爺自己保重。”言畢,告辭而去。

乃王心裡不踏實,追出門去大聲問道:“先生,倘若孤家有疑難之事,往何處去找你?”

妙鶴真人已走出數十丈,回身作揖道:“貧道不久又可和王爺見面的!”

說完,飄然而去。

乃王望著妙鶴真人的身影消失在濛濛雨霧中,嘆息著返回屋裡這天晚上,乃王總覺得心神不寧,輾轉難眠,一夜未曾閤眼。

次日上午,乃王正在書房看書,忽聽見外面似有喧譁之聲,正想出去查看,管家急匆匆奔進來:“稟報王爺,不知從哪裡來了一支軍隊,約有五六十人,把王府包圍起來了!”

乃王大驚,暗忖妙鶴真人所言果然不差,真的有公人來糾纏了。他正考慮如何應付時,外面有人一迭聲高叫:“乃王接旨!”

第一部分第7節 乃王返京(3)

乃王臉色變了——帶了軍隊來宣旨,看來是要殺頭了!稍一定神。慌忙吩咐管家廠“快去打開大門迎接欽差;速備香案准備接旨。”

欽差大步走進客廳。乃王定睛一看,對方三十五六歲年紀,頭戴烏紗帽,身穿八蟒五爪袍,外套鷺鷥補服,長方形的臉,一雙不大的眼睛眨巴著,漆黑的八字髭鬚上方翹著一個尖尖的鷹爪鼻子,透著精明和狡猾。乃王乍一看覺得此公很面熟,猛然想起他叫秦弘梧,原是錦衣衛的軍官,後來成化皇帝下令設立和東廠並立的另一個皇家特務機構——西廠——時,被西廠總督汪直看中,調往西廠衙門當上了掌刑千戶。乃王當下心裡“咯噔”一聲,暗忖朝廷派西廠千戶來宣旨,並且又帶來了軍隊,看來此番真的完了!

秦弘梧名為欽差,其實並未帶來聖旨,只是口頭傳達成化皇帝的旨意。他步入客廳後,眼睛滴溜溜往四下裡一轉,臨未將目光停留在乃王臉上,面南背北站定,沉著臉朗聲道:“皇上旨意——”

按照朝廷規定,若無聖旨,接旨者若是三品以上命宮,可以不必面對宣旨者下跪。乃王是王爺,自是無須跪下,只是躬身站著,凝神細聽——

“著山海關總兵汪文鐸率精壯兵卒六十名,護送乃王閤府老少、下人歸京。沿途務必妥加侍護,不得有誤!”

乃王聽罷,轉過身子,朝南跪下,連叩三個頭:“罪臣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乃王站起來,秦弘梧欠身行禮道:“奴才拜見王爺!”

乃王點點頭,算是回禮,然後問道:“秦千戶,幾時動身?”

秦弘梧說:“聖上未曾規定期限,王爺儘可從容些。只是貴府房舍狹小,比不得京城內的乃王府,如何安置汪總兵帶來的護送兵卒倒是個問題。”

乃王說:“這個不難,此處原本就是驛站,前院都是客房,把那些雜物扔在院裡就是了。今天住一夜,明日動身。不知秦千戶意下如何?”

秦弘梧點頭道:“如此也好。”

乃王閤府上下老少乘坐的一隊絡車在悽風苦雨中艱難地行駛。

絡車的兩邊走著幾十名護衛軍士,都穿著一色新的夾袍夾褂,外罩橙色油衣,足蹬牛皮靴子。那靴子都被雨水溼透了,踩在泥沙道上,發出“吱吱、咯咯”的響聲。絡車最後邊,並排走著兩匹戰馬,馬背上騎的一個是西廠掌刑千戶秦弘梧,另一個是山海關總兵汪文鐸。汪總兵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黑紅的國字臉,彎彎的兩道月牙眉邊緣齊整,像是用毛筆描畫出來的,不大不小的眼睛裡透著冷峻的光彩。秦弘梧和汪文鐸,一個是四品官領三品銜,一個是三品大員,照朝廷規矩都是可以坐大轎的,但因為這趟差事特殊,兩人不約而同都沒坐轎。

前面傳來異樣聲響,汪文鐸抬臉,雙目端視遠方,只見一乘飛騎打馬狂奔而來,泥漿滿身的棗騮馬剛剛嘶叫著站穩,那個奉命往前探路的哨長滾鞍落地,平手向汪文鐸行了個軍禮,稟道:“汪軍門,前面的四岔河漲水,那頂石橋衝坍了。這裡的車過不去,如何行動,請軍門示下。”

汪文鐸還未開口,秦弘梧緩緩發話了:“當兵吃糧的,逢山開路,遇水造橋,還用請示?聽著,這是汪廠公交下的差使,你們仔細看了!”

汪文鐸點頭道:“就照秦千戶說的辦,修橋!”

哨長說:“二位大人,方才標下到河邊看了,河水漲得太兇,石橋恐怕難以迅速修好。請示軍門,是不是往南繞道從泗河鎮走,那裡的石橋結實……”

汪文錢看看秦弘梧,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便說:“就從泗河鎮走吧。”

汪文鐸發下命令,命車隊就地由舊驛道北折,往泗河鎮去。這雖然比修衝坍了的石橋省事些,但也頗費時間,車隊貼著長城腳,頂著已經很有寒意的風雨蜿蜒向北行進,抵達泗河鎮時,已是暮色初降時分。

泗河鎮是坐落在燕山群嶺中的一個小鎮,東有李子峰,西有和尚嶺,中間一帶平川,一條河流沿鎮邊穿過。這條無名河流很寬,水激河底巨石,浪花翻飛。樣子挺嚇人,其實水深不過齊腰。汪文鐸趕到鎮邊,第一樁事就是派人去查看石橋。不一會兒,先前那哨長回來了稟報說石橋完好無損,絡車完全可以通過。汪文鐸鬆了一口氣,和秦弘梧商量下來,決定在泗河店找家客店住下來,過一夜再走。

車隊在一家客店前停下,店老闆見來了大生意,忙迎上前來,兩眼笑得眯成一條縫,殷勤地往店裡讓。秦弘梧、汪文鐸走到乃王所乘的那輛油壁車前,一個攙扶乃王下車,一個賠笑道:“東家,今晚只好在這裡過夜了。出門在外,祈望東家好歹體諒我們做下人的難處,將就些個,明兒天明咱們順順當當趕路,就是回去遲了點,主子也斷不見怪的。”

乃王點頭道:“出門人由天不由己,無論如何也得將就。”

這是一家百年老店,前面是酒樓,後邊是客房。汪、秦兩個幫著把乃王閤府上下安置在客房裡,命軍士四下護衛,又讓店裡往後邊每個房間送去一桌酒席,然後陪著乃王去前面酒樓進晚膳。

乃王上得樓去,轉目四顧,靠窗幾副座頭上分坐著十來個食客,內中一個竟是雲珠子!乃王先是一怔,跟著心裡一鬆,這一路上他一直心神不定,現在雲珠子在這裡,他好像有了靠山。雲珠子見到乃王,既不招呼也不留意,只是把眼皮翻了一翻。

乃王三人坐定,汪文鐸點了酒菜,三人也不說話,埋頭吃喝起來。酒過三巡,一個軍士上樓來稟報:“樓下來了位爺,說是從京城來的,點著名兒讓秦大人下去。”

汪文鐸說:“請他上來!”

秦弘梧心裡一動,站起身來道:“我下去看看吧。”

秦弘梧下得樓去,見靠窗一副座頭上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五短身材,臉色白淨,皮肉鬆弛,耗子眼,招風耳朵,身穿一套嶄新的絳紅夾袍。一看之下,他愣了:這個人不是汪廠公還是誰!

秦弘梧搶上前去,正待施禮,汪直倒先開口了:“夥計,差使如何,還順手吧?”

秦弘梧知道汪直是不想暴露身份,便作揖道:“主公何以親臨此處?我這差使倒還順手。”

汪直示意秦弘梧在他對面坐下,悄聲道:“這是主上親自交下的差使,我生怕路上出了差錯不好交賬,故以迎一程上來探看。”

“主公上樓去吧,屈尊和卑職、汪總兵一起喝幾杯,暖暖身子。”

汪直點點頭,又仔細詢問了對乃王一行的安置及護衛情況,這才上樓。

乃王返京(4)

乃王見紫禁城司禮監提督兼欽命總督西廠官校辦事大臣汪直身穿便服親自來接自己,著實吃驚不小,想起妙鶴真人佔的卦,心裡更是惴惴,卻又無可奈何,當下和汪直施了禮,騰出主位要讓與對方,汪直卻死活不肯。汪文鐸喚來小二哥,又點了一些菜餚,並讓添一罈三河老醪,權作為汪直接風洗塵。

酒菜頃刻已安置妥當,汪文鐸因肩負護衛重任,不敢喝酒,只撿著菜餚自用。乃王幾乎不動箸,只怔怔地想著心事。汪直和秦弘梧,雖然同是西廠衙門的官員,但官銜相差甚大,中間隔著一條深深的等級鴻溝,自然不能勸酒、行令。因此,這餐晚飯儘自豐盛,卻吃得十分沉悶。

這時,妙鶴真人忽然過來了。他剛走到汪直旁邊,就被秦弘梧罵了:“這個鳥道人,也不看看咱是什麼人,就敢上來乞食?快給老子滾開!”

妙鶴真人站著不動,臉上似笑非笑:“什麼人?貧道一望便知!你這位爺是江南省人氏,這二位是北地人氏,出生地不離京城十里;這位爺——”他望著汪直,“應是南方兩廣人氏。”

除了乃王,另外三人面面相覷——全讓這道士說準了,秦弘梧是江蘇常州人氏,汪文鐸是北京人氏,而汪直則是廣西桂平大滕峽人氏。汪直用陰沉的眼光盯著妙鶴真人,開腔問道:“你怎麼知道咱四個的出生之處的?”

妙鶴真人笑道:“此有何難?人初降世間,身子便沾有地氣,終身不消。此後一生,不管到何處,若遇生人,地氣便自然發出,散於空間。天地氣也,色澤各不相同,東血、西紅、南青、北黃,顯現於眉宇間,因此貧道一望便知。”

汪直聽了,覺得他說得似有道理,尋思這倒也是一種本領,若讓他傳給西廠衙門的密探,偵訊各類情事是有些用處的。只是不知這個道士是否在玩弄欺騙手法,得另外試一試。想著,汪直對秦弘梧附耳悄言,後者點點頭,起身下樓而去。

片刻,秦弘梧重新上樓,雙手反背於後,秋風黑臉喝道:“你是何處妖人?竟敢遊走江湖,以邪術惑眾!你老實點,回你的山,修你的道,不然,三尺王法正為你設!

妙鶴真人毫不驚慌,心平氣和道:“貧道已經得道,所以不必關門參修,專門出山了卻俗緣。貧道不悖理違法,從善行濟世,你鋼刀雖快,難殺我無罪之人。”

“你竟敢誇口‘已經得道’?且問你,我手中握著的是什麼東西,如果你說得對,就賞你一頓酒飯;如果說錯了,就用亂棒打死!”

妙鶴真人眨巴著眼睛,在四周裡掃了一圈。正好這時,樓梯上走上來幾個客人,內中一個是一名身穿孝服的少婦,妙鶴真人見了眼睛亮了一下,立刻回答:“是一隻麻雀。”

秦弘梧吃驚地問:“是死的還是活的?”

妙鶴真人答道:“生死掌握在你的手中!”

秦弘梧把手伸出來鬆開,一隻麻雀撲騰了幾下翅膀,飛起來,在屋裡繞了幾圈,飛出了窗口。

秦弘梧望著汪直。汪直下巴頦一努:“坐在下首,跟我們一起喝酒吧。”

妙鶴真人也不道謝,便在下首坐下下來,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片刻間便把一罈子三河老醪喝得壇底朝天,那一桌子菜也消失了大半。他正吃得起勁,忽然聽得樓下傳來幾聲“咩咩

咩”的叫聲,不由得一怔,扔下筷子,叫道:“小二哥呢?過來!”

乃王、汪直等人不知他想幹什麼,都怔怔地望著他。

小二哥在樓下聽得叫喊,急匆匆奔上來:“客爺有何吩咐?”

妙鶴真人問道:“方才樓下幹什麼?”

“宰羊。”

“宰的是山羊還是綿羊?”

“山羊。”

“明白了,下去吧。”

妙鶴真人說著,重新拿起筷子旁若無人地吃喝起來。汪直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幾番發問,他的回答盡是含糊其詞,不得要領。

妙鶴真人見酒菜所剩已不多,便自作主張讓小二哥又給添了些,他擺開架勢正要大吃大喝,突然,桌上兩枝蠟燭熊熊燃燒起來,火苗衝起半尺高,又倏地落下,如此反覆三次。乃王四人皆不解何故,面面相覷。妙鶴真人放下筷子,站了起來,朝汪文鐸拱拱手:“這位軍爺,貧道有一語奉告,不知可要啟齒?”

汪文鐸望著他:“說吧!”

“貧道知道你身負要差,倘有差錯,當有身首異處之虞!今晚,此店主有兵火之災,你可將差主悄然移往別處。”

汪文鐸冷笑道:“何以見得?”

“先前聞羊叫,喚來小二哥問明是山羊,山羊頭上生角,角者,兵器也,主有兵災;適才燭火突起,連續三次,此象主火災立至。以此推斷,此處今晚必有兵火之災。”

妙鶴真人言畢,作了個揖,飄然下樓而去。

乃王聽了,臉色已然如土。那秦弘梧默默喝酒,只不出聲,他原是欽差兼監軍,監督汪文鐸把乃王一行安全送往京城,現在汪直來了,他不必操這份心了,自是不開口為好。汪文鐸向來不信左道旁門,恰待不理,卻又礙著汪直的面子,自然不敢自作主張,望著汪直,輕聲請示道:

“廠公爺,此事……”

汪直是瑤族人,深信巫術,妙鶴真人剛才又露過幾手,確有道行,根底似還不淺。他對妙鶴真人的警告雖是半信半疑,但卻抱著“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態度。因此,他略一思忖後,說:“乃王一行宜移往別家客店,撥四十名軍士隨同護衛。這裡,留下二十名軍士,倘果真有事,也好應付,把襲擊之徒擒獲!”

汪直這樣安排,汪文鐸只好遵命,便傳令作了安排。

當天深夜,果然有一群不明身份的武士襲擊了百年老店。那留守的二十名軍士被殺得一個不剩,後院的客房被縱火燒了個精光!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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