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肉的小孩(民間故事)

我們家人都喜歡吃肉,尤其是我。過年時長輩們最喜歡我,不管我平日裡是一個多麼傷春悲秋的文藝青年,只要一到了飯桌上,我就永遠能吃。大家最不喜歡的,是沉沉。

沉沉是在一頓年夜飯的時候,被帶回來的。她媽媽拖著幾個巨大的蛇皮袋回到了孃家,在袋子摩擦地面的聲響裡,她媽媽輕輕地說了句:“我離婚了。”

外婆不停地給沉沉夾菜,外公用筷子蘸了點黃酒喂她,用玩笑般的口吻說:“哎呀,怎麼這麼瘦?以後就在外公家,給你養胖點。”

沉沉費力地用勺子把一大塊糖醋排骨拔出去,她聲音小小的:“外婆不要給我吃這個,我不喜歡吃肉。”

“你嚐嚐看呀,一大早去挑了很好的排骨做的,你姐姐她們想吃都吃不到。”“我真的不要,”沉沉把目光收回,繼續搖頭,“我不吃肉的。”這下子氣氛真的陷入了僵局,我們盯著盤子裡濃油赤醬的紅燒肉,想不明白怎麼就遭到了初來者的嫌棄。

隔了好幾年回家,外婆拉著我媽,絮叨著沉沉。外婆說她上六年級了,馬上就要選初中,成績中不溜秋的,她媽媽準備給她花錢上跨區的好學校了。你說換個孩子呢,就知道媽媽的錢來得辛苦,知道要好好讀書少添亂,她倒是傻愣愣的,什麼也不想。她這個情況,按理應該是很懂事的呀。

吃飯的時候,我再次看到了沉沉。她主動坐到了飯桌最下方,擱在她面前的,是蘆筍和蒸蛋。

叔叔們一邊斟酒,一邊教育她:“沉沉,你要給你媽媽爭氣呀,她這麼難,你可不能給她添亂。”沉沉嘴裡嚼著東西,隨便點了點頭。

沉沉的沉默像是一種對峙,她媽媽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終於,她“啪”的一聲把筷子放下,使勁把沉沉拽起來:“你現在是多說不得啊?舅舅們好端端跟你講道理,你還裝聽不見了啊。”

沉沉被拽得歪歪扭扭的,她努力想維持聲音的冷靜,可是哭腔還是不可遏制地洩了出來“你不想養我就別養啊,跟著你我是很開心嗎?當初是誰把我生出來的啊。”

沉沉用力地推開人群,往房間裡跑,乾脆利落地拔掉了鑰匙,鎖上了門。一直都沒離開桌子的我,在一片忙亂中敲了敲門,說沉沉我們聊聊。

我對沉沉說:“差不多就得了,快出去吧,現在大家都挺心疼你的,覺得你媽媽太沖動。再拖下去,他們就嫌你不識相了。”

沉沉吃驚地望了望我,大概是沒想到一個飯桌上的吉祥物會講出這樣的話。但她迅速地背過身去:“他們愛怎麼想怎麼想,我才不管。”

“愛難道不應該是沒有條件的嗎?為什麼我非得拿第一名,上好學校,甚至非得吃肉,你們才會愛我呢?”

但十四歲的我也還是年少,只能拍拍她的肩,說快出去吧,別讓人家看笑話。

我最後一次見沉沉,是在我們家,那是我青春期挨的最後一頓罵。其實也沒什麼,一批親戚來我們家玩。我米飯盛多了,吃不完,換平時,我媽大概會哄我兩句,但那天那麼多親戚都在,我媽想彰顯家教,就罵了我幾句,喝令我吃完。我面子上掛不住,把門一摔跑出去了。當我被領回家的時候,特別希望客廳裡嗡嗡嗡的人群都消失掉,包括咬著嘴唇一臉心疼地看著我的沉沉。

過了幾個月,她媽媽帶她去了外省,後來再沒回來過,所以我也一直沒有機會跟沉沉講,其實我沒那麼愛吃肉。我只是覺得,太過敏感的性格容易招致猜測和懷疑,而天生一張哀婉的臉,也實在不討女性的歡喜。所以我試圖用沒心沒肺的笑容平衡多心,用愛吃肉來遮掩其實愛吃醋的真相,用重油重辣的口味,來扮演坦白直率的明朗少女。我其實挺喜歡吃蘆筍的。就像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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