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15歲做舞廳頭牌,30歲成電影巨星,“戲子”一生享年56歲

舒繡文這個名好好聽,繡文錦繡之文,不用說,這樣的女孩子肯定生於書香門第。鄉下孩子起個名,不叫來寶就叫拴狗,不是招弟就是玉鳳,爹媽大字識不了一籮筐,腦瓜子挖成個葫蘆瓢,到哪裡找到芳名雅號啊

舒繡文不同,父親叫舒子胄,看清吧,不是“胃”是“胄”,筆墨芬芳的老字,什麼意思呢就是帝王或貴族的子孫。說得真沒錯,翻一翻徽州黟縣舒氏家譜,舒家原來正是詩禮人家,祖父舒斯笏乃清末進士,擱現在就是三本大學生,雖說要自費,但是三本好歹好過大專。舒斯笏當時還是小舒,憑進士輕輕鬆鬆當了私塾老師,他有閒心將其居住之所取名為“黍谷庭”,並在門楣青石上鑿上“春回黍谷”四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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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山村在黟縣城東,和徽州其他古鎮老村一樣,人才輩出。但是舒家只教書不經商,窮書生維繫了兩代,便家道中落。舒家少爺在山外的安慶當老師,和女同事許佩蘭戀愛結婚,生下舒繡文時一貧如洗,只好將孩子送回老家。已升任祖父的舒斯笏看著如花似玉的獨孫女,高興得合不攏嘴。抹了一把花白的鬍鬚,顫巍巍地說:“佩蘭喜歡刺繡,子胄酷愛作文,從你們兩人的愛好中,各取一個字,就叫繡文吧。”舒老先生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這女孩子日後定會像她的父母那樣,拈起花針會刺繡,拿起毛筆能作文。

但是命運總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六年後,舒繡文離開了屏山,跟隨父母去了北平。那是一九二零年代,新文化運動風起雲湧,女學生舒繡文卻不得不中斷學業。父親患上肺結核,這在當時可是不治之症,沒有低保,又沒有醫保,這一家日子可難過。放下課本,舒繡文為父親抓藥煎藥,夜夜聽聞母親嚶嚶哭泣,心都要碎掉。想外出找工作,當時“下崗工人”遍地都是,而國家也沒出臺優惠政策,十來歲的毛丫頭,到哪兒去找工作。

這天又去藥鋪抓藥,在四合院門口碰到秀芳,秀芳正從黃包車上下來,一身織錦緞旗袍,香水味衝得她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看到秀鋒手丟給車伕兩塊銀元,她一下子呆住了,出手如此豪闊,兩塊銀元差不多是她家一個月的生活費舒繡文心裡拔涼拔涼的,像澆了一瓢井水。這天晚上怎麼動不著,耳朵眼裡全是銀元細細叮叮的聲音,她一骨碌爬起來,來到秀芳窗臺簷下。同住一個四合院,眼珠子如同王八對綠豆,是青蛙是蛤蟆各人心裡都有一本明細賬。秀芳是舞女,專門陪男人唱歌跳舞,錢來得太容易,花起來才如流水。大院裡人對她是當面陪笑臉,背後吐唾沫。繡文家裡眼看著就揭不開鍋,也管不著那麼多,夜裡來敲秀芳的門。秀芳一見是繡文,當下便明白了幾分,她的場子正缺姑娘,繡文主動送貨上門,來得正是時候,關起門來教她跳了兩個禮拜舒繡文無師自通,跳起來身子骨像美女蛇,一張臉並不算漂亮,但是燙了頭髮,抹上胭脂,原先骨子裡的女人味就冒出來。這女人味就是風塵味或風騷味,女人有了這個味,不怕男人不聞香而至。這一年舒繡文才十五歲,她怕敗壞舒家門風,換了個名字,叫許飛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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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飛瓊很快成了舞廳頭牌,不管是路邊的野花不要採還是美酒加咖啡,只要她一上場,場面上就氣氛熱烈,紅男綠女如群魔亂舞。許多面帶笑的男人會上來“鹹豬手”,這是做舞女必修的一課,她躲讓著,一直退到角落,一雙溫情脈脈的眼睛電著她。

舒繡文眼一閉,就把命運交給了這個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小男人。

從狐步舞開始

是紅花總會有綠葉陪襯,是月亮一塊雲彩哪裡擋得住即便做些端茶上菜的小事,舒繡文也很快就引人注目。來俄國餐廳吃飯的,絕非販夫走卒,電影人王雲衛、顧文宗發現了她。小姑娘一口京片子說得可好聽,當時女明星陳玉梅是天一製片公司女老闆,正託人幫她物色一個國語老師。說出來舒繡文喜出望外,進入陳玉梅家,就算是一隻腳踏進了影視圈。不多久,陳玉梅公司缺一個演丫頭的,不說話,就送一杯白開水。第一次站在水銀燈下,舒繡文緊張得一身是汗,整個人就像從水裡撈出來的。輪到她上場,偏偏沒看見腳下的電線,絆了一跤跌了個人仰馬翻。陳玉梅老公邵先生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從哪裡找來的小蠢貨,你知道這個進口膠片多少錢一尺你給我浪費了多少尺蠢貨。”一連罵了七八句,舒繡文氣瘋了,一時倒灌的鼻血衝了腦,當場甩手走人。一邊走一邊想:本姑娘就是要做成大明星,壓你陳玉梅三頭四頭五六頭,到時候看我大牌氣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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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上海霞飛路上走了幾趟,舒繡文發現,以舞女身份在歌舞昇平的上海灘混碗飯吃不算難,她報名到集美歌舞團做了舞女,豔舞熱舞什麼舞都跳,包括貼面舞。油頭粉面的男人見識多了,又加入五月花劇社和藝華公司,那是老上海電影的黃金歲月,像舒繡文這樣一身是戲的漂亮舞女,想不走紅都困難,她演了一連串的小角色,不管是筱文豔,還是馬香蘭,凡角色在她眼裡從無大小,一律入戲十分用心去演,漸漸有了名氣,薪水如春江漲水,一路漲到每月六十元。生活安定,愛情敲門,舒繡文在重慶認識了吳家少爺吳紹葦。

吳紹葦是山東人,當時在重慶讀大學,吳家開錢莊,是當地首屈一指的富商大戶,本指望吳紹葦學成歸來繼承家業。但是造化弄人,吳紹葦偏偏喜愛舞文弄墨唱唸做打,在學校裡排演文明戲,請一些導演來指導。王雲衛相中這個年輕人一表人才,極力撮合他與舒繡文這對才子佳人。吳紹葦自然知道舒繡文,他對這位來自銀幕上的美人既迷戀又崇拜,能娶這樣的夢中情人,那是他一生的福祉。兩個人不久情定終身,可是來自山東老家的消息卻出人意料。母親在電話中聲色俱厲,像他們家這樣的名門望族,門當戶對非富即貴,怎麼可能娶一個戲子為妻女掌門放出如此狠話,大少爺也不示弱:舒繡文我娶定了,不需要你們同意,大不了,我們此生不回山東。小夫妻很快成就魚水之歡,小日子也過得風生水起,但是來自山東的巨大陰影如同烏雲,時不時給小家帶來一場狂風暴雨。

她15歲做舞廳頭牌,30歲成電影巨星,“戲子”一生享年56歲

抗戰結束後的一九四六年春天,舒繡文攜夫回到上海,在崑崙公司投拍的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中,她成功出演了刁鑽惡毒、驕橫跋扈的“漢奸夫人”王麗珍。這個角色不但開啟了她最輝煌的演藝時代,也成為一個藝術經典,在後代無數影迷與影人之中,留下難以忘懷的深刻印象。小戲子,就這樣熬成了大明星。

我就是個戲子

一江春水向東流之後,舒繡文也曾紅極一時炙手可熱,但那時只是演技上的。一九四九年後,在政治上她才迎來屬於她的火紅時代:很快入了黨,當舒繡文與陶金在經典老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中上全國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在文聯、劇協、婦聯、友協等一大批社會團體中擁有一大堆頭銜。而吳紹葦仍然只是個電影廠的小製片,每天的工作就是跑跑腿買買道具什麼的,因為家庭出身不好,他一路萎縮下去,在單位是個溜邊的角色,可有可無,與舒繡文生活在一起,兩人有了巨大的反差。到了一九五七年,一個暴雨如注的夏日,舒繡文被市政府的專車送了回來,她悄悄走進吳紹葦的亭子間臥室,這對貌合神離的夫妻已經分居三年。看到舒繡文進來,吳紹葦有點吃驚,他知道他一直迴避的問題再無法迴避,他從床上坐起來,等待舒繡文開口。

舒繡文說:“我馬上要調到北京人藝去。”吳紹葦並不吃驚,淡淡地說:“好,你去吧。”舒繡文突然冒出一句:“我,希望你也去。”吳紹葦斷然拒絕:“我不去,我不去,我去北京能做什麼做你的陪襯人嗎”他並沒有直接發怒,但是他也曲折、隱晦地表達了這些年來對舒繡文的不滿:好出風頭、拋頭露面、結交權貴、徹底革命。舒繡文看到他如此態度十分不滿:“你為什麼不去你為什麼要做我的陪襯人沒人逼你,也沒人強迫你,是你這些年不求上進,不求進步,我還嫌棄你拖我後腿。”吳紹葦徹底激怒了:“我拖你後腿,好啊,這才是你心裡真實的想法,想當初我家大富大貴,我母親還嫌棄你,極力阻止我們結婚。現在你時來運轉,嫌棄我了,嫌棄我拖你後腿了,你走吧,我也不想天天仰著脖子看著你,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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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舒繡文、王獻齋、黃耐霜、朱秋痕、顧梅君、尤光照、袁紹梅

夫妻倆大吵一場,舒繡文心裡五味雜陳,臨走時兩個人又談了一次,吳紹葦還親手做了兩道上海菜:金針菇燒烤麩和醃篤鮮。兩個人面對面心平氣和地坐著,舒繡文突然溼了眼眶,哽咽著說:“十幾年夫妻做下來,我還是誠心勸告你,跟我去北京。”吳紹葦說:“你這樣說我很感動,我不阻攔你,你也別阻攔我,你給我一年時間考慮考慮,然後我再答覆你。”舒繡文只好點頭,也只有點頭。

舒繡文來到北京,主演了駱駝祥子中的虎妞、關漢卿中的朱簾秀和伊索中的克麗婭,再度走紅。即便紅得發紫,她仍然沒有忘記當年在重慶愛過的那個喜歡文明戲的文藝青年,是他頂住家庭壓力,愛上她這個還沒有成大名的小戲子,她想起來就十分感動,提筆寫信到上海。吳紹葦不給她寫一個字,舒繡文徹底絕望,準備來上海找他。他卻過來了,是一個颳大風的晚上,院子裡全是落葉。舒繡文半夜坐車回家,不是黃包車而是高級小轎車。院門口站著一個疲憊的老男人,是吳紹葦。恍惚間舒繡文以為她還是當年的小舞女,她迎上前,笑眯眯地說:“你來啦”她開門帶他進來,正在泡茶,吳紹葦說:“你別泡了,泡了也是浪費。”舒繡文覺得來者不善,愣了片刻,吳紹葦從包裡拿出兩袋上海產的大白兔奶糖,放在桌上:“這是你最愛吃的,我住在旅館,明天,我們一起去離婚。”舒繡文臉色發青,說:“你是這樣想的那你想好了。”吳紹葦說:“我想好了,我也不瞞你,我在上海找好了對象,就等著和你離婚,我只想過平平淡淡的生活。”

舒繡文哭了,無聲地流著淚,吳紹葦想勸他,她卻哭得越發不可收拾,哭完後她平靜下來,對吳紹葦說:“我就是個戲子,過去是,現在也仍然是。”

幾年後,舒繡文患肝病去世,走的那年才五十六歲。吳紹葦在上海,沒來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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